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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世代代綿延存在於鄉村的道德觀念,主要依賴鄉村民眾間的口口相傳。朴素的唱本和游動在鄉間的戲班子成了最重要的傳播者。來自最底層的演員們穿戲袍,上戲妝,調弦子,登高臺,放聲呼號,把最簡明的道理,仁義禮智信,忠孝和恩德,傳達給他的鄉親。
我聽說,在山西的山區,有些完全自發的演出團體,幾代人承傳著,走鄉串戶義務演出了60年,但這種近似於理想主義的堅持者終究是少數。
在西安,我正准備去聽一場秦腔,酒店的年輕服務生們聽說了,覺得奇怪,跑來問我:那號叫有什麼可聽呢?足足兩小時的秦腔演出,唱的主要是精忠報國的楊家將,出了戲院,久久殘留在耳朵裡的確實只是不斷絕的哭嚎,循環反復從低到高。
秦腔在陝西省會西安的劇場裡唱,就像東北二人轉在吉林省會長春的大戲院唱,它的聽眾是悠閑的城市人。
今天,說書人呆在電視上,民間戲曲漂在城市,舊時鄉村裡的絲竹之聲很難再維系,人都離開了,戲,當然不能獨自堅守。
基本的價值判斷都離開了鄉間,道德誠實信義忠孝,和很多陳腐的廢棄物一樣,無知覺中消散了。
2001年的5月1日,我沿著鄭州黃河大堤花園口段去古都開封,沒走多遠,看見黃土坡上搭起一座戲臺,臺上拉著紅的橫幅,寫著『舞陽縣劇團』,名義叫劇團,走近了細看,怎麼看都像臨時拼湊的戲班子。准備登臺的演員就立在觀眾中間套著『皇袍』,慌慌張張紮那條骯髒的『蟒帶』,臺上還是有一幅幕布的,但是,他可能懶得躲到布後面,演員觀眾對戲中人物都好像失去了神秘感。村民們也隨意得很,小孩子睡在獨輪小推車裡,老太婆們在柳樹下閑聊,只有幾個還算忠實的觀眾揚臉對著空空蕩蕩的舞臺。有個男演員扔了煙頭,已經脫掉一件鮮艷華麗的花袍子,露出灰蒙蒙的秋衣,頭上卻還很滑稽地頂著高翹著帽翅的戲帽子。後臺走出另一個男的,一身的長袍,好像《白蛇傳》裡的許仙,脫了袍子,就是個褲腳上帶土的農民,戲裡的仙氣頓時消失乾淨。
2002年春節,我們開車由南向北經過107國道的湖南汨羅段,正在說,汨羅是屈原的家鄉,突然有穿著藍制服的人衝上路中間,幾乎撞上了車頭,不知他是哪一級別哪一種類的執法者,強行截住來往車輛,一律不許前行。原來當地農民正在107國道旁唱大戲。我們停留的一小時裡,只是看見人山人海,根本沒法兒靠近戲臺,完全不知道太陽照耀的舞臺上正咿咿呀呀唱些什麼。四下裡認真聽戲的人幾乎沒有,大多數人都在游動,叫賣聲比唱戲聲高亢得多。一再往前擠,一再細問,纔知道這個靠近國道的村莊在過去的一年裡被狂奔的汽車們奪走了七條人命,為了終結這個鄉村厄運,最後全村人決定一連唱七天大戲。
鄉間少了青年人,少了浸漫人心的戲班子,鄉間到處都是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