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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天,盛洪來夫婦又被請到工部局,美、法、德、俄四國的代表也來了。盛洪來明顯覺出洋人解決問題的急迫心情,估計這些家伙已經受到來自北京聯軍統帥總部的壓力。經過反復磋商,雙方基本達成協議。
當天傍晚,盛洪來將眾鹽商招集到損毀不算嚴重的蘆綱公所,向大家講明談判的結果:一,譚啟無條件被釋放;二,都統衙門不再查抄譚家,但拒絕道歉;三,今年的鹽課按常年的兩倍收繳。
對這種結果大部分鹽商表示認可,但也有不少人覺得折騰了大半天,還得交那麼多錢仍感不服氣。盛洪來勸導道:『自古弱國無外交。聽說這回朝廷要賠洋人四億多兩銀子,還要拿海關稅和鹽稅做擔保呢。這種情形下咱得能伸能屈,該退讓時就退讓。有時候「妥協」也是一種戰術和智慧。』
圍困都統衙門長達四日的人群陸續散去了,不少人意猶未盡,邊往家走邊叨念:『纔幾天就完事啦?怎麼也得圍個十天半月呀,餓死狗日的纔過癮哪!』
與此同時,譚家門口和大街上的包圍圈也相繼解除。困在譚家內的日軍如獲天皇大赦一般,撒開丫子就往都統衙門方向竄。那些被圍在街頭的巡邏兵,幾天來一直縮在巴掌大的地方,個個給熬成了人燈。等百姓散去時,他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大樂子還在後頭,當老百姓紛紛散去不久,都統衙門裡的洋人卻自個兒掐了起來。原來,一些受了氣的英美士兵大發牢騷,用母語痛罵兩個都統無能,竟被懂點兒英文的沃克聽到了,便把一肚子邪火都撒在那些大兵身上。本國士兵受到打罵,惹急了幾個英美籍軍官,不但警告沃克無權責罰別國軍人,還讓這位俄國都統當眾道歉。沃克氣不打一處出,就想關這些人禁閉,軍官們則憤然提出要將其告上聯軍的軍事法庭。沃克不勝其煩,跑去責罵青木,怪他淨給衙門惹麻煩。青木哪裡肯服,倆人越吵越凶,一個揮起俄國皮拳,一個使出日本相撲術便扭打到一起。末了還是鮑爾從租界帶兵趕回來,纔制止住這場騷亂。
不久,聯軍統帥總部對天津都統衙門進行了整頓,來自德法美的另三位都統被增加進去,以使各國權力均衡彼此監督,但六人共管就更加相互牽制,推諉扯皮不斷,加之對天津百姓有所忌憚,此後的都統衙門也不敢再輕易肆意妄為了。
盛洪來興奮地返回英租界別墅,潘玉芸上前與丈夫熱烈擁抱,原來大兒子明揚和盛家的族人都已安全回家。轉天,盛洪來夫婦把親戚們送回東門裡牌坊胡同的四合院裡。那套院子經過修補裝潢,現已煥然一新。
譚啟傷病初愈,剛能活動著走路便專程到盛府致謝。盛洪來謙遜一番後,問對方還有什麼需要自己相助的。譚啟則連連擺手道:『不用,我哪都挺好。』
其實這就叫打腫臉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盛洪來心下明白,為繳納都統衙門的鹽課譚家已經見了底,鄉下的田產更是全都出手,再想維持生計,譚啟只能忍痛變賣鹽票了。鹽票確實是寶貝,可那得有大本錢纔能買到,想給個仨瓜倆棗兒譚家肯定不賣。剛剛經歷這場庚子之亂,長蘆鹽商中尚有實力能吞下這筆鹽票的也只有文彥輝、盛洪來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
文家這回是志在必得。文彥輝派人暗裡打探,得知譚家有意出手一部分,立即表示願以高於當下行情一成的價格收購。誰想,條件雖誘人,譚家卻不予回應。對此文彥輝大惑不解,現在的鹽票有行無市,其他人都狠命殺價惟自己反其道而行之,急等用錢的譚啟怎就不心動呢?
一旁的龍應良嗤笑著道:『別忘了,當初人家被抓您是怎麼個態度?』
文彥輝很不服氣:『可人窮志短,這個時候骨硬可換不來銀子花。』
龍應良跟上一句:『那您可就錯看人了。今天我把話撂這,他譚啟就是沿街乞討也不會賣給您一張鹽票。』
確實,譚家已開始節衣縮食。兒子譚守成勸父親心眼兒活些,將家中鹽票賣與文家,被譚啟好一頓斥罵。譚守成便偷偷來見盛洪來,問其可否願意購買自家的鹽票。盛洪來明確地道:『放到平常我當然想要。可眼下,盛某斷然不會乘人之危。』回家後,譚守成將自己被盛洪來拒絕之事稟告給父親。因有上次的搭救之恩,譚啟對盛洪來已頗懷好感,又聽兒子這麼一說,慨嘆道:『這纔是仁義的俠商啊!咱家的鹽票除了盛洪來,誰買我都不賣。』
盡管盛洪來反復推讓,最終譚啟還是將家中一半的鹽票以平價賣給他。
20在盛洪來夫婦有理有據的辯解下,英國人軟化了態度,開始有和解的意向。
原刊《小說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