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進了臘月,天空中便顯出異樣的氣象來。裡弄裡開始有了一聲兩聲鞭炮的脆響,夾著小兒們的歡笑,一縷縷煙塵飄忽著昇騰起來,倏忽間,便又散得沒了蹤影,而村莊的年味,卻愈加濃厚了。
這幾天,正是壓粉條、磨豆腐的日子。沈默了一個冬天的村莊,被大人小孩眉梢上抖動的話語點染得有了聲色。疏枯的白楊林,呼嘯出幾分激昂的生氣來,低低的屋脊、坍圮的土牆,也從暗淡的寂靜中突圍出來,抖落著塵土的心事,一小撮一小撮的。碾道裡,豆腐房,鍋臺旁,聚攏或穿梭著許多的人,一邊忙著手裡的活計,一邊談著年景和農事。這時候最瘋的還是孩子們,一會兒跑到東邊,一會兒竄到西邊,像塘裡的泥鰍,撒著歡不知道該往哪一片渾水裡鑽。
陽光靜靜地照耀著。山上,地裡,還有些許的殘雪沒有融化,被風打過,灰暗了許多,像誰家女人臉上沒有搽開的雪花膏,一溜一溜的,在土黃中,泛著一種動情的白。這幾天,牲口們也撒了野,一早上出去,就沒人再去管了。也不會有哪家突然找上門來,說你家的牲口啃了他家的樹,然後臉紅脖子粗地和你鬧一頓。倒是牲口們恍惚間亂了心思,面對豁然閃現出的這麼大一片天地,也不知該疾馳到哪一片山梁之上。
總之,村莊逐漸亂出氛圍。往日在枝柯上騰挪跌宕的麻雀,本來該提早去一家院落覓食,卻迷失在一片林子裡飛不出來。東山坡的一只羊,也失卻了紳士風度,錯進了另一家的圈門,惴惴地度過一個晚上。商店的櫃臺旁,有紅女白婆穿梭來往,像一只只蜜蜂,剛在這朵花上聚了,散了,過不了多久,便又沒頭沒腦地聚攏了來。小集市上,男人們在這個攤上買下糖果、花生、核桃、栗子、紅棗、黑棗等吃物,又在另外的攤上挑選著花色不等的爆竹,罷了,便在一個背風處,一樣一樣地整放在自行車後的竹筐裡。
就連晚上,人們也不再一擦黑就躺下來睡覺了。這些天的晚上,是白天裡幸福的延續。大人圍坐在火爐旁,掰著指頭盤算著那些年貨,把遺漏了的鄭重地寫在一片紙上,等著明天或以後的日子裡置辦齊。孩子們的衣物怎麼樣了,大人的還需不需要添,這都要在晚上的燈光下籌劃出來。臘月夜的晚上,除了偶爾的幾聲狗吠,除了二踢腳沈悶的爆響,剩下的,便是屋檐下那一孔孔窗戶透出的光亮,溫暖而又安詳。
過幾天,找村中戴著瓶底眼鏡的先生寫對聯;再過幾天,把隔年的籠屜拿出來,開始蒸年糕。臘月的村莊,空氣中有一種氣韻在流轉和飄散著,看不見,摸不著,卻惹得人心裡快樂,這些日子,即便是晚上做夢,夢中也漣漪般蕩漾著愉悅和舒心。
可惜現在,倘若你和孩子說,要過年了。孩子先是一愣,繼而很快,那高興的氣色便在臉上黯淡了下來。看來,這年的巨鳥,已經從最容易感知它的人的心中,飛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