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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紹武,就是那位雕塑家——當人們問他如何把少女雕塑得更美時,答曰:『我不過是把她的脖子加長了那麼一點兒而已。』
戴一副眼鏡,臉龐紅紅的,渾身透露出來的都是樂天派氣息。平時待人接物,總是面帶笑容。講課或講演,手勢語言豐富,講起話來繪聲繪色,瀟灑自如;尤其是他那朗朗笑聲,使教室或講堂每一個角落的空氣都震動起來,傳染給聽眾。
差不多六十年前,他去蘇聯列賓美術學院學雕刻六年,戴著一頂雕刻家的桂冠回來,意氣風發,把炎帝、孔子、杜甫、李清照、孫中山、李大釗、徐悲鴻、嚴濟慈、江豐、黃冑、阿炳……古今名人的靈魂塑造出來,捧給歷史;但是十年『文革』,他自己的『靈魂』卻差一點被斗得『出竅』,幾乎家破人亡——只有談到這一段經歷時,他臉上的笑容纔一時消失,聲音低沈,眼淚藏在眼窩裡邊,看不見;等平靜下來,只有一句話:『整我的人也不是壞人。』
他自稱是『業餘』書法家,但他的書法卻是中國第一流。他的書法作品,爽朗、豪放而又飄逸,字如其人。當他書寫時,你會看到錢紹武裡裡外外整個人,包括他的精神和他的肢體,他的音容笑貌,都化作筆畫線條呈現出來。
雕刻是他的生命。他做雕刻,雕刻是活蹦亂跳的生命;他講雕刻,也把雕塑講活了,從他不時夾帶著笑聲的話語中,人們看到了一部活蹦亂跳的雕塑史:
商周的鼎。煮牛肉以敬上天。國家象征,政權象征,莊重,平穩,宏偉……可當此任。古希臘的雕塑很美,但若作為國家、政權象征,則難當此任。
秦兵馬俑,與古希臘雕刻比,形體、肌肉刻畫不如也;而表情則遠勝之。古希臘之擲鐵餅者、維納斯等,面部木然;而秦俑則表情豐富。
漢之雕刻,與秦大不相同。秦是寫實的,這與崇尚法家哲學有關;漢則崇尚黃老,順乎自然,雕刻趨於寫意,如漢雕『蛤蟆』,在一塊大石頭上略雕出蛤蟆頭,而蛤蟆肚子則是石頭原樣,卻神態極美。霍去病墓之牛、馬類似。這個傳統,影響中國藝術兩千年。
唐雕,突出表現『力』與『氣』,力士雕像是其典型代表。但中國唐雕之表現『力』、『氣』,與西方不同。西方重肌肉刻畫,而唐雕則突出脖子(『燕項』)與肚子(『在河南的龍門石窟,有個極南洞,有兩個力士站在旁邊,那個肚子整個鼓起來,像個鐵疙瘩似的,叫梅花對,結實得不得了』),著重氣之所在也。
宋雕之成就在性格刻畫,如10世紀晉祠侍女塑像,性格各異,『每人都可寫一個傳』。此時之歐洲尚在中世紀。
明代武當山真武廟,山川、河流、建築、一萬多道觀,從低到高、從小到大、從僕人到皇上,最後以武定天下,一把寶劍拔出一尺,那種構思的精妙,構思的統一、嚴密,是沒有比的。直到現在,世界上沒有一個地區的環境藝術達到如此精美、如此巧妙,規模如此宏大。我們中國實實在在是一個雕塑大國。錢紹武,幾千年的雕塑都活在他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