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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是在凌晨進入匈牙利國境的,我頓時有一種輕鬆感。這不僅是我訪問的目的地終於到了,還因爲匈牙利海關人員和邊防軍那種溫和的笑容。他們只用三幾秒鐘檢查了我的護照簽證,然後報以親切的一瞥。這跟八天前進入蒙古、蘇聯以及一天前從蘇聯出境時那種嚴峻的感覺不一樣。
——那是1986年5月初,我平生第一次出國,到匈牙利執行文化交流任務。爲此,我提前大半年就開始惡補外語;找來一堆跟匈牙利歷史文化包括匈牙利事件有關的書籍;提前三個月就在指定的“紅都”出國人員服裝店做西裝。而從北京站出發的那天早晨,人民文學出版社的所有領導都去送行,那場面隆重得有些悲壯了。
在一個月的訪問期間,不止一位匈牙利朋友跟我說起,匈牙利民族和中華民族歷史上可能是親戚。
有一則著名的匈牙利民間故事《神奇的公鹿》這樣寫道:上古時代,有一個強大的酋長統治着亞洲中部,他的名字叫門羅特。他有兩個勇敢的兒子——匈諾爾和馬扎爾。一天早晨,兩個年輕人帶着100名隨從到森林打獵,個個都箭無虛發,很快得到幾百只獵物。第二天早晨,一隻高大的雄鹿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讓他們驚訝不已。他們從未見過這樣高貴的動物,更使他們驚訝的是當他們用箭射向它時,它非但沒有倒下,反而跑得更快。獵人們緊追不捨,追出了森林又到了平原。他們從早晨追到日落,雄鹿忽然不見了。匈諾爾第一個醒來發現雄鹿就在遠處。他趕忙招呼同伴策馬再追。日子就這樣過去,誰也分辨不清家鄉在哪兒了。其實他們早就過了頓河了。獵人們非常沮喪,但匈諾爾卻很高興,他說,這地方比家鄉好,我們留下吧!這天晚上,他們到達一片開滿鮮花的草地,紅羽毛的小鳥和許多仙女正在翩翩起舞。獵人們被迷住了,匈諾爾大喊一聲:讓我們每人娶一位仙女做妻子吧!就這樣,他們定居了下來,匈諾爾的後代叫做匈奴人,馬扎爾的後代叫做馬扎爾人,也就是現在的匈牙利人。
匈牙利的一些民俗學家都認爲匈牙利民族是從亞洲中部,具體說是從中國西北部遷移去的。我要提到一個很有意思的文學現象是:1985年秋,我在北大時的學長、翻譯過《聊齋》和元雜劇的匈牙利漢學家卡爾瑪·埃娃到蘭州訪問,她發現居住在河西走廊的裕固族的民歌,其比喻、想象等手法同匈牙利民歌極爲相似。埃娃還談到,1984年匈牙利歐羅巴出版社出版了西藏民歌,第一版印了6千冊,兩天內銷售一空,很快又加印1萬冊。試問這樣的詩歌集如今在中國能印多少冊?埃娃還告訴我,匈牙利傳統民歌中就有情節幾乎跟《木蘭辭》一樣的女兒替父從軍的故事,這就更有意思了。所以,匈牙利民俗學家格外向往中國,尤其希望到中國西北地區考察。這也算一種“尋根”吧。而巧的是我在1992年秋到了祁連山下的裕固村落,儘管只是在一頂帳篷外,我見到的小夥子簡直就跟在布達佩斯大街上見到的一模一樣。還需要補充的是2002年初冬我到西伯利亞體驗生活一個月,參觀過新西伯利亞市的博物館,那裏陳列着許多原住民的實物以及照片,從照片看,原住民的臉型都跟內蒙新疆一帶相像。
當然,匈牙利的歷史學家不這麼認爲,因爲他們要根據詳盡的史料,才能做出科學的結論。而匈牙利有文字記載的歷史僅僅1千年多一點,那裏面只說到匈牙利民族是從伏爾加河中游遷移過來的。
這裏還要提一下語言。匈牙利語是小語種,在歐洲很特別。它既不屬於拉丁語系也不屬於斯拉夫語系,除開那些現代詞彙同歐洲各國相同之外,它是屬於芬—烏戈爾語系的獨立語種。如今與匈牙利人最接近的民族是散居在亞洲鄂畢河流域的伏古爾部族和奧斯佳部族,人數僅幾千人。那麼我們也許可以問,這兩個部族又是從哪裏遷移過去的呢?再就是匈牙利人的姓名:同所有歐洲人不同,匈牙利人姓在前,名在後。這一點恰恰跟中國人一樣。
到匈牙利的第三週我們去了離南斯拉夫很近的南方城市塞格德。在距它25公里處是馬扎爾人最早定居和選出酋長的地方,那兒有第一任大公厄爾巴的塑像和紀念館、按原貌保留的19世紀的農舍、漁人之家及小學。此地離蒂薩河河牀不遠,正在發掘一個墓葬。一羣年輕的考古系的大學生光着上身揮汗如雨地剷土,而女大學生則個個穿我第一次見到的比基尼泳裝。油亮健美的膚色真是讓陽光也暈眩起來。我想,他們的發掘一定也跟匈牙利的歷史有關。
要真正弄清一個民族的發源是極複雜的,它需要多學科的綜合考察與研究。它涉及歷史學(包括匈奴史、遊牧民族史等)、考古學、民俗學、比較語言學、人種學等等。我相信,隨着中國的更加開放,隨着地球村時代的到來,會有一天能有突破性的進展。
1986年春夏之交我在匈牙利居住和旅行了整整一個月。無論是在布達佩斯還是邊境小鎮,許多不相識的匈牙利人主動同我打招呼,請我簽名,然後依依不捨地同我道別。我想,他們並不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只憑着一種對中國人的朦朧又天然的感情吧。當然,後來去了不少素質差的倒爺,敗壞了中國人的聲譽,那是另一回事情了。
那年離開匈牙利的時候,我對匈牙利朋友說:究竟我們兩個民族是近親還是遠親,靠詩人文學家不行,得讓科學家去做結論吧!這一代不行就等下一代。反正是親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