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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畫破碎藕榭改妝冷月盪漾絳珠歸天
寶玉等去到園子裏,一路走,一路嗟嘆。花亂落,草亂長,樹未修,藤未理,只有那沁芳之水,尚溶溶蕩蕩蜿蜒流去。想起元春省親那年,芒種恰在四月二十六日,衆女兒齊到園中餞花神,萬種風流,如今竟隨風而去!寶玉不禁愴然。來到稻香村,素雲迎出,大家進屋,只見李紈歪在裏間炕上,似面有不愉之色,聽見人聲,方扶着素雲下得炕來。寶釵忙道:“大嫂子恕罪。原不該未先通報就跑來打擾。”李紈道:“巴不得你們來呢。多日不來,是稀客了。”素雲遂說:“那趙姨娘剛走。讓我們奶奶好不氣悶。難道你們沒遇上他?”寶玉道:“沒理會。只是他來這裏作什麼?”寶琴道:“剛纔我倒遠遠看見他了。原是迎着我們往園子外頭走的,望見我們,就拐到那邊甬路去了。”李紈不想說起剛纔的事,遂拉過黛玉來,上下細細看過,道:“雖還是弱柳扶風的體態,這眼睛清亮多了。”寶釵道:“如今喜人的變化不少。寶兄弟不胡愁亂恨了。顰兒不流淚了。我們琴姑娘也不嗜好燈謎詩了。”寶玉道:“只說對了一樁。林妹妹果然不流淚了。”黛玉道:“我一生的淚債,皆還盡了!”李紈還執着他手道:“你小草似的,只有別人欠你的,你有什麼債?只盼你眼淚沒了,病根也去了。”大家遂坐下,不免懷起舊來。
那趙姨娘跑來找李紈,韶叨些怪話。說是越想越氣。那老太太的遺產,分配得實在不公,且多有藏掖。那二奶奶捅下多大的漏子,饒不把吳新登捲逃的窟窿堵上,分餘資倒拿大頭。那老太太留下的十幾口大板箱,裏頭裝的金銀傢伙就該一箱箱逐件拿出來擺放起大家過眼,分個均勻,現在是隻按箱分,分到賈環的那隻箱裏,只有銀的沒有金的。那林姑娘是老太太親外孫女兒,分他倒無話可說,那四姑娘本是東府的,憑什麼也分一份?又道分古玩不止環兒吃虧,只怕蘭兒也被坑了!就說出那邊大太太拿出二十把奇珍古扇給冷子興的事,道古扇定是老太太遺物,本該三一三十一各屋均分的,蘭兒也該分到幾把。李紈對他言道:“浮財易散,人才難得。我就一個心思,把蘭兒教養成人,科舉成名,文舉奪不了魁,武舉拔尖也是好的。你整天琢磨這些個身外之財作什麼?莫若把環兒兄弟培養起來,每天督促他讀書上進,以後金殿題名,富貴自然隨之而來。”那趙姨娘還只要李紈跟他到太太面前爭這個分那個,素雲都聽不過,走來跟他說:“大奶奶要歇歇了,姨娘請回吧。”趙姨娘這才悻悻而去。沒想到出園時竟迎頭望見寶玉一行,裏頭還有黛玉。先擇小路迴避了,等他們一羣過去,再踅出來。出得園門,走在夾道里,又遇上了周瑞家的。
那周瑞家的那裏把趙姨娘放在眼裏,也不招呼,也不讓路,橫着過來。趙姨娘因指着他道:“周瑞家的,你眼睛敢是長屁股上了?”周瑞家的一聽,火冒三丈,反嘴道:“你跟誰嚷呢?就你,原也只配拿我屁股去看!”趙姨娘心火更旺盛起來,索性大發作,罵道:“你不過一個陪房,狗仗人勢的!別以爲你背地搗的那些個鬼別人不知道!你那女婿,冷什麼玩意兒,從那邊大太太手裏騙走老太太古扇的事兒,你當就能滑脫過去?我定不能讓你們得逞!”那周瑞家的原不知什麼古扇的事,一時也不明白趙姨娘何以罵到女婿身上,總之這趙姨娘是以己爲敵,瘋魔起來了,望望四圍並無他人,便再把臉撕破,指着趙姨娘鼻子罵道:“你說我不過一個陪房,你須撒泡尿照照,你不過一個陪牀!就算你能到得老爺耳邊,你敢跟他告我?跟你挑明白吧,那琥珀現是太太丫頭,幾次說起老太太中風的事,只怕你就是那催老太太命的惡鬼,一旦查明,你死了骨頭讓野狗去啃!”那周瑞家的也豁出去了。這些日子他兒子並女兒女婿都勸他們夫婦早些贖身外遷,那兒子在鳳姐那年過生日時不過是不慎打翻了一屜饅頭,鳳姐便大發淫威,兒子被打四十大棍,近日周瑞家的跟王夫人求將琥珀配給兒子,又遭拒絕,多年來周瑞家的賠盡小心,如今卻覺得鬧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那賈府如今是個猴頂樓的局面,主子比下人更惶惶不可終日,兒子說得好:“什麼了不起的,就是仿效那吳新登,也捲起鋪蓋拍屁股一走,他府裏又能怎麼樣?不是到如今那官司還是一團亂麻麼!”正經主子都不想敷衍了,面前的趙姨娘更待何說?起初還怕有人走來聽見,想到這些,越性放聲罵架,倒把那趙姨娘罵得無言對頂,恨恨的自己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