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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從英國回來的留學生來我這兒採訪,希望我能談談我們的紳士風度。我陡然就有點臉紅起來,雖然我們的經濟有了超現實的發展,有闊氣的住宅,有漂亮的花園,有高檔的服裝,有豪華的酒店,有諸多豐富多彩的硬件設施。但我們的“人”似乎還不具備“軟件功能”。因爲無論在多麼文雅的場合,你往往看到的不是紳士而是“戰士”。他們大聲說笑,猶如在田野裏喊口號;在公共場合下大聲喧譁,旁若無人;打手機高門亮嗓,好像在開辯論會,在酒席上更是充滿戰鬥豪氣,面對一桌酒菜,手一揮——上!舉着酒杯完全像舉着手榴彈——幹!吃完之後,嘴一抹——撤!讓你感到這不是在酒店,而是在戰場。
一般而言,男人對女人表示尊重,可謂是“紳士風度”。但坦率地說,我們是從“男女授受不親”,是從女人和小人都“難養也”的古訓中走過來的,男人對女人從來都是小看。記得父輩那一代人,丈夫要是幫妻子乾點家務,得偷偷摸摸地幫,如果哪個男人要是被鄰人發現坐在洗衣盆前,會羞愧得要死。打倒封建主義之後,我們開始講男女平等,可似乎講得有點過火,又把婦女擡到嚇人的高度:男人能拿槍殺敵,女人也能拿槍殺敵;男人能掄大錘,女人也能掄大錘;男人是戰天鬥地的鋼鐵漢,女人也是戰天鬥地的鐵姑娘……這在實質上是不管婦女的生理和心理差異,硬逼着她們和男人一樣拼命,不客氣地說是摧殘婦女,遠談不上尊重。如果這時男人要對女人客客氣氣表示什麼紳士風度,女人可能會嘲笑男人是窩窩囊囊的軟蛋呢。
近年來隨中國作家代表團到國外訪問,無論是上下車、進出電梯還是參加宴會,西服革履的洋人總是彬彬有禮謙讓女士爲先。在諸多的公衆場合下,官銜等級甚至也爲女士讓位,無論女作家是否有名氣或有級別,主人介紹時總是把她們排在前面,然後才能輪到我們職位很高的團長。我漸漸感到,紳士風度其實是一種文化,必須是在經濟和文化教育達到一定層次後,自然形成的一種文明。改革開放以後,隨着經濟的不斷髮展,我們也漸漸開始講“紳士風度”了。在一些場合下,一貫怒氣衝衝的“戰士風度”的大丈夫們,竟然也會笑容可掬地對身邊的女士說:“請。”一些一貫嚴肅的領導們在發言時,也“女士們、先生們”,學着外國人把女士放在前面了。但也許我們富得太急太快太不平衡,畢竟缺少年月長久的文化薰陶和支撐,女士們面對陡然變得柔軟的男人,似乎沒有心理準備,在這突如其來的“紳士”面前,不僅受寵若驚,進而面紅耳赤起來。有些潑辣的女士反而對做紳士狀的男人嘲笑說:“少來這個假模假式的……”這就大煞風景,男人儘管表面上不說什麼,心下卻早已不紳士了,暗暗罵道:“真是給你臉不知道要臉……”
這不僅令我頓悟,男士要想成爲紳士,還須女士的大力配合。也就是說,紳士文化不是男人自己的事,是大文化背景下產生的。有時與一些所謂白領男士或女士們聊天,他們溫文爾雅的氣質真真使我感受到時代在闊步前進。看他們喝咖啡的優雅姿勢,品洋酒的典雅動作,往往令我吃驚、羨慕並自愧不如。但咖啡或洋酒下肚之後,便一個個“開懷”了,有一個穿戴相當時髦,並很現代的女性氣哼哼地對我說:“我最討厭男人表面上的文雅,全是裝洋相,背後卻狼一樣!”我說外國男人背後未必不像狼,他們大多也是表面的文雅吧。那女士不屑地一撇嘴,反正,我就喜歡直來直去,少來那個“里根棱”!我不僅倒吸一口涼氣,在如此直率的女士面前,男人哪敢紳士。
其實我也說不清紳士是否是虛僞是“里根棱”,這就像服務行業的服務員對你微笑問好,是一種禮儀,是一種商業行爲,但我們卻感到舒服和美好。倘若表面上都做不到文雅,背後絕對會比狼還兇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