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曾經在一篇雜文中調侃說在巴黎埃菲爾鐵塔下有羣中國遊客神侃,其中一個看着另外一個說怎麼這麼面熟啊,另外那個答道我也這麼覺得。鬧半天原來他們是在同一個單元樓裏住了10多年的老鄰居。
這情形當然有些誇張,但現代都市人鄰里之間“老死不相往來”的現象確實屢見不鮮,在一個樓裏住了很多年,有些人居然不知道鄰居是誰,即便知道的,也有不少屬於“智子疑鄰”的類型。所以高明的小偷覷見某戶人家不在,就敢大大咧咧地招呼搬家公司前來“整體搬遷”,即便樓上樓下的撞見,也鮮有發生疑問的。也有人瞅着小偷一張陌生的面孔感嘆道:鄰居一場,人家這就要搬走了居然還不曾招呼過一次!
向來看重鄰里關係的國人,何以突然間疏遠和冷漠如此?其實這首先是個技術性的問題。孔老夫子不是主張“禮失求諸野”嗎,想那鄉村社會,砌屋搭竈嫁女做壽,莫不勞師動衆,再不合羣的人都得麻煩人和被人麻煩。此外資源的匱乏,也造就了互幫互助的流行,你做魚得找東家要一棵蔥,下面得找西家尋一頭蒜,如此焉得不禮讚“遠親不如近鄰”!再說先前的集體宿舍和筒子樓,上廁所的情形都可以用來打一個城市名字——倫敦(輪蹲),洗衣做飯更是免不了摩肩接踵。房與房、樓與樓親密無間,東家的瓢子可以伸到西家的湯碗裏去。而如今,城市人類由羣居動物變爲獨居動物,主動或者被動搬離筒子樓,住進各自爲政的單元樓裏。與此同時,技術和物質的高度發達,讓人有了“脫離羣體”的自信,因爲只要鼠標輕點就一切OK。過去從這屋那屋搬張桌子還得吆三喝四找人幫忙,如今哪怕從大西洋那邊運臺大型機械過來,也絲毫不必勞駕你的芳鄰。也正因此,你和鄰居都開始大腹便便起來,也就愈加不願彼此勞駕了。
其次這也是一個歷史學課題。想那羣衆運動火熱的歲月,別說雞犬相聞的近鄰,就是稍有關聯者,也會在某些時候“發揮作用”。無限侵入他人空間不僅可能,而且必要,作爲厭惡性反應之一,如今的人們可以忍受做蟻族住蝸居,但絕不願個人空間受侵犯,以鄰爲壑因此成爲一個現實策略。
於是乎,一個人可以24小時關注索馬里海盜和利比亞危機,可以爲堪培拉的一隻跛腳貓或者舊金山的一隻流浪狗而牽腸掛肚,但卻對近在咫尺的鄰居家的生老病死不聞不問;可以和遠在東京或者新德里的網友打得火熱,而不會對同一個單元樓的人點頭示意;可以熬更過夜做西甲英超某支球隊的忠實擁躉或者世界盃上科特迪瓦隊的鐵桿粉絲,但卻永遠不會去社區球賽看上一眼。
《世說新語》載司馬紹幾歲時就語出驚人,說“日近長安遠”,因爲“舉目見日不見長安”。當下人們津津樂道於四海風物天下名流國際風雲,乃至於UFO和火星人,但卻對隔壁的人與事茫然無知,按司馬紹的推演邏輯,可真正是“火星近”而“隔壁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