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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學出版社-馬平來著
6、齊月軒露面
楊志興可憐這一行老少,知道有人打着學士府的名義騙了百姓,便出手相救。
晌午飯剛過,天和樓戲園子的下午場已經開鑼。上座不錯,可旁邊衚衕裏車卻沒幾輛。也難怪,但凡有點名的角兒是絕不白天唱的。有身份的客官自然也不會來。可今兒個學士府齊大少爺卻來了,那輛講究的騾車停在路邊都挺打眼。他可不是來看戲的,而是剛和小月蓉在飯莊吃了個酒足飯飽,進了戲園子後臺。叫上琴師鼓師,讓名角兒陪着唱幾段,過過戲癮。
齊月軒進戲園子票戲去了,車伕鄭子閒得沒事,又收拾鼓搗那掛車。這車是老爺在世時置辦的,很是講究;車好也得靠人收拾,車把式鄭子講究的就是個手勤。擦得錚光瓦亮,修得嚴實順溜,整得大氣體面,跑在街上,停在路邊,不只長主子的臉,也有把式的面兒。
“喲喝,又收拾上了。”有人打招呼,鄭子擡頭看去,是老張。
“噢,是老張啊,你怎麼來了?”
老張沒吱聲,只壞笑着揚了揚手裏的鳥籠,徑自走向戲園門。門口把場的都認識,點頭哈腰地把他讓進。
老張可是學士府的老人兒了,比楊志興也只小個七八歲。打他爺爺那輩兒就在府上侍應,是專門的蟲把式,只伺候主子稀罕的蛐蛐兒、蟈蟈兒、油葫蘆。這些年府上裁了好幾次人,後花園這攤兒只留下他和倆花匠。沒轍,才只好連養鳥也兼了。
老張走到一個單間前,裏面傳來唱戲聲。撩簾偷窺,裏面正是齊大少爺和男旦小月蓉,屋犄角坐着伴奏的琴師鼓師。雖說是玩,還直格直令挺認真。雖不是着裝彩唱,可帶着表情,帶着身段,一點不含糊。
老張沒敢進,怕打斷掃了少爺的興,只好靠牆一蹲。等吧,歇歇腿,喘喘氣,也聽少主子侍候咱一段兒。
這齊大少爺叫齊月軒,小時曾在西山的愛新覺羅子弟學校伴貝勒、貝子讀過書,十五歲就中了文舉。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通,更寫得一筆好字,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光緒皇上變法維新時,廣開言路。他年少氣盛,跟着康梁新黨,三天一進折,五天一奏疏,也出了些風頭。沒想到慈禧老佛爺翻了臉,把皇上都囚在了瀛臺,變法強國成了南柯一夢。要不是因他年幼,又看在他爹的面兒上,沒準還真吃了刮落。打那以後,他就變了個活法兒,天底下有的沒有不好的,整天就是一個玩兒。老爺、老夫人在世時,他還收斂點兒,可也沒少挨家法。現在齊府上下他爲大,誰還管得了。好在整個家業沒交到他手上,全是老管家楊志興經營掌管,每月只給他五百塊零用。可管有管的招兒,花有花的法兒。學士府大大小小十幾家店吶,沒錢他就偷着從店裏櫃上支。爲這楊管家沒少跟他翻車,也換了好幾個掌櫃的。
說來也怪,齊月軒快近而立之年了,人雖不比宋玉潘安,倒也眉清目秀,氣度不凡,卻還是光棍一條。此後,多少人提親保媒,齊月軒就是不思婚娶。說他有毛病吧,可他也時不時地偷着去八大胡同找樂。說他沒毛病吧,怎麼就不名正言順的娶個老婆,非一個人鑽冷被窩呢?難怪有人把男旦“小月蓉”也扯上,戲言齊月軒不好女色美,卻喜後庭花。
屋裏面的唱停了,老張忙撩簾進: “少爺,這鳥我給您買下了。”
齊月軒高興地連聲叫好,馬上揭下籠罩:“來,都看看,這可是隻好鳥啊。”說着湊近鳥籠,“來,說一句。”但無論他怎麼說,鷯哥就是不理睬。
老張突然一拍大腿:“嗨,全怪我,怎麼把碴兒給忘了,就不該帶它來戲園子啊。這地方人多聲雜,八成是驚着了。哎,這兒哪是好鳥待的地兒呀。”
齊月軒聞言也不禁點點頭,突然眼一棱,把臉沉了下來:“老張,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敢拐着彎兒罵我?我這還算個少爺?整個兒一個擺設。連這麼只鳥也來臊我……”他越說越氣,舉起鳥籠就要摔。
老張慌忙攔住,小月蓉也邊拉、邊勸:“少爺,摔不得,您別生氣,別生氣。”
齊月軒的脾氣一上來,哪裏勸得住。眼看鳥籠就要砸下來,籠裏的鷯哥卻開了腔:“別生氣,別生氣。”
聽鷯哥一叫,齊月軒的臉立刻從陰轉晴。這鳥好像通人性,一叫就沒完,連珠炮似的說着哄人的話,把齊月軒逗得眉開眼笑,滿肚子怒氣一下子被拋到了九霄雲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