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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語錄
做人得講良心,得知恩圖報。人家待我這麼好,我得一輩子在這裏幹下去,我得比先前幹得更好。
世上沒有好乾的活,世上也沒有白吃的飯。做人得講個信義,做事得有個始終。人家好不容易把我招過來了,斷不可半道撂挑子。
- 好人好事
23年,掃出一把城市鑰匙
從懵懂少年到年近不惑,河西區友誼路街保潔員劉俊剛在這座城市勞碌了23年。23年,他只在新婚那年回獻縣老家吃過一頓過年餃子。23年,他從這座城市臉面上清走的塵土垃圾足可堆成一座山。23年,多少次欲走還留,他終究還是割捨不下這座城市。可他跟城市還是有些生分,他還是個異鄉客。人家張口閉口稱他“農民工”,即便當了全國勞模,人家依舊呼他爲“農民工勞模”。直到去年7月22日,天津市開天下之先,給7位農民工勞模發放了全家戶口準遷證,分配了廉租房,城市的家門,才終於衝他打開。
在天津市住房保障辦公室領到家門鑰匙,又去天津總工會取回全家戶口準遷證,劉俊剛風一般衝上街頭,給鄉下的妻子打報喜電話:“咱有天津戶口了,咱有天津樓房了,從今往後咱是天津市民了,咱閨女能來天津上學了。”妻子說:“說夢話吧?這樣的好事能輪到咱?”劉俊剛拿鑰匙敲着話筒說:“聽聽是啥聲響,是鑰匙,房鑰匙都攥俺手裏了。”妻子知道丈夫不打妄語,就在電話那頭哭了:“一家人總算熬到一口鍋裏盛飯吃了。”這邊的劉俊剛也是眼淚打溼了電話:“你們孃兒仨收拾收拾趕緊過來吧,咱一塊去看房子,聽說咱家的樓房比楊樹還高呢。”妻子揣度良久說:“收完大秋再說吧。還有,咱爹咱媽也不能撂下不管呀!”劉俊剛又給爹媽打電話:“爸,媽,我在天津落戶了,有房子了,你們跟她們孃兒仨一塊過來住吧。你們都這麼大年紀了,我一天孝都沒盡呢。”父親說:“人家天津這樣厚待你,往後你更得忠義當先了。好好工作,好好待承你媳婦吧。爹媽都是黃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哪兒都不去了。”
每逢過年,到處都是清不完的垃圾,掃不盡的爆竹碎屑,劉俊剛爲千門萬戶清掃。團圓夜的時候,遠在老家的父親總是在餐桌上多擺一盤餃子,多放一雙筷子。就這樣等了二十多年,也沒等來兒子回家過年。兒子沒等來,兒媳孫女也要去了,想想爹媽的悲喜之狀,兒子的淚淋溼了那把城市鑰匙。
劉俊剛的保潔隊,有二十多個農家兄弟,晚上收工回來,大家都來道賀:“隊長,瞧瞧你的樓房去吧。”衆弟兄騎着裝運垃圾的三輪車,星夜趕到河東區去看隊長新家。回來的路上衆皆無語,只聽一人嘆道:“啥時候我們也能熬到這一天呀?”劉俊剛也不說話,回到保潔隊駐地就擠出一間簡易房,佈置成家的樣子。他說:“大家輪流讓家屬過來吧,這裏住不下,還有我家呢。”自此,弟兄們的妻兒從天南地北趕過來就有家了,大家輪流着能在這小屋裏過上幾天團圓日子了。
友誼路街道辦事處主任董義忠找到劉俊剛問:“房鑰匙到手了?”劉俊剛趕緊掏出鑰匙。董主任接過來說:“這鑰匙我拿走了。”自此人和鑰匙都沒了蹤影。過了二十多天,劉俊剛正在狐疑之際,董主任又來保潔隊了:“完了,給你鑰匙。”劉俊剛越發糊塗:“完了?什麼完了?”董主任說:“裝修完了。去看看還中意不?”劉俊剛趕去一看,房子果真裝修過了,他請來內行人目算,人家告訴他,看這檔次,三五萬塊錢下不來。劉俊剛扳指一算,自己眼下月工資1100元,三五年不吃不喝都裝修不了這套房子呢。他立時覺得自己又欠了這個城市一個天大的恩情,直到現在還唸叨說:“我一個掃馬路倒垃圾的,咋樣報答人家呢?做人得講良心,得知恩圖報。人家待我這麼好,我得一輩子在這裏幹下去了,我得比先前幹得更好了。”
那天,劉俊剛在小區清運垃圾時遇見一隻流浪小狗,就抱回保潔隊跟衆兄弟同吃同住。記者與劉俊剛傾談半晌,那小狗一直賴在主人膝上不走。劉俊剛撫着狗背說:“我有戶口了,它還黑着呢。等下月我領了工資,也給它上個天津戶口。”
那一間臨建棚,那一面國旗
23年前的一個冬日,劉俊剛和另外12位鄉村少年扛着棉被,扛着家人的囑託,扛着一個城市夢,從河北獻縣來到天津友誼路街當上了保潔工。那年他才17歲。到天津的第一個夜晚,17歲少年一夜未眠。他在路燈下放步走,放眼看,恨不能把城市的風景風情都收入眼底。這是劉俊剛來津後最清閒的一個夜晚,此後的日子,他的眼裏便只有垃圾,只有塵土。凌晨三點起牀,揉着迷離睡眼,就去清運垃圾。上午從垃圾堆裏出來,就着冷水,往空肚子裏塞幾口乾糧,就又得去清掃馬路和社區。一天下來,腿都邁不開,手都抓不牢筷子了,糊里糊塗也不知吃了什麼飯,就一頭紮下去睡着了,哪裏還有力氣、心思去放縱少年夢想。不消三個月,同伴都捲鋪蓋回鄉下父母身邊去了,就剩下一個劉俊剛。他不是不想回家,是不敢回家。父親雖是一介村夫,家教家規卻極嚴苛,兒子稍有出格言行,定當家法伺候。離家時父親說:“你想出去闖我不攔着,可你既然出去了,就不能半道回來,就得闖出個模樣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掃馬路你也得給我掃清一片天。”父親的話如雷鼓在耳,可他實在熬不下去了,就寫信哀求父親恩准他辭工回家。父親的來信,又給了他一通響鼓重錘:“世上沒有好乾的活兒,世上也沒有白吃的飯。再說了,做人得講個信義,人家好不容易把你招過去了,斷不可半道撂挑子。”回家的路堵死了,少年抹乾眼淚,只能咬着牙挺下去了。
就這樣挺着熬着,少年心裏亂躥的火苗漸漸燒成了灰。在塵埃垃圾堆裏,少年長成了漢子。不知道是哪一天,這漢子回頭看着自己掃出的一片清平,心裏陡然生出一種成就感,他這才知道,他喜歡上自己的職業了。這一喜歡,再苦再累再髒也不在乎了。
劉俊剛負責清掃的是老舊樓區,設施多已老邁,時不時出些跑冒滴漏之類的故障,沒有物業公司,居民無處求援,看見劉俊剛來就訴苦。那天一個老太太正衝劉俊剛抱怨下水道呢,一個年輕人過來對老太太說:“一個掃馬路清垃圾的,你找他有嘛用?”這讓劉俊剛大受刺激,大家有難,你卻沒本事上前相助,只會掃掃馬路清清垃圾,真是沒用!要想在這個城市立住腳,要想讓人家瞧得起你,沒本事哪行?小夥子幹活能吃苦,學習也勤懇用心,找來各類書,拜了幾個師傅,很快就學會了水暖、電工、電焊、裝修、建築等諸多手藝。以後再聽說誰家出了故障,劉俊剛撂下掃帚就說:“讓我來。”想不到這個農家子弟既有本事又講仁義,活幹得專業地道,還分文不收。一來二去,幾個樓區的居民都知道了,家裏一有故障就找劉俊剛,保潔工成了大家隨叫隨到的全能技工。下水道堵了,他去通,護欄壞了,他去裝,馬桶漏水,他去修,水龍頭壞了,他去換……活幹得漂亮,人卻靦腆得很,一見別人給錢就臉紅,撒腿就跑。給錢不要,大家就裝一包衣服、塞一兜吃食給他。小夥子不再拒絕,就拿回去跟保潔隊同伴分享。
農家保潔工成了天津市民
後來,劉俊剛有了手機,他的手機號碼也就成了管區居民的熱線電話。
2005年大年夜,劉俊剛正聽着滿城的爆竹聲想家呢,德望裏一戶人家打來電話說,他們家的水管破了。劉俊剛當即趕到一看,水管都糟透了,得換新水管。這家老太太急得一屁股就癱在沙發上:“這大年夜的,到哪裏去買水管,這年咋就這麼不吉利,這年真的沒法過了。”劉俊剛跑回保潔隊駐地,取出自己儲備的水管,又跑回這家。一直幹到電視裏春節晚會新年的鐘聲敲響,一直幹到千家萬家的爆竹炸響。這家的水管修好了,這家的年好過了。給錢還是不要,老太太就說:“你在我家過的年,就算給你壓歲錢行不?”劉俊剛又臉紅了:“我不小了,要啥壓歲錢呀。”老太太說:“那就留下吃年夜飯吧。”劉俊剛說:“不行,我得去掃鞭炮皮了。”老太太又拿來衣服說:“你看你全身都溼透了,外面這麼冷,換上衣服再走吧。”劉俊剛不好意思在別人家換衣服,就溼淋淋地跑回宿舍。換上乾衣,也沒吃上一口年夜飯,他就拿上掃帚,拉上垃圾車,去清掃那滿世界的鞭炮皮了。他和散佈在這個城市的千萬農家保潔工一樣,在這全城縱情狂歡的大年夜,迎來了一年中最苦最累也最傷感的時刻。這樣的年夜,劉俊剛數不清自己掃了多少車鞭炮皮,這樣的年夜,老家的家宴上,有一碗爲他盛滿的餃子。多年來他和他的同伴都不能回家過年,是因爲這個城市過年的時候更離不開他們。
這個城市離不開他,他清掃的樓區也離不開他了。你看這樓羣裏下水井又堵了,糞便外溢,污水橫流,誰也不敢近前,誰也不知如何處置。劉俊剛操着自備的工具來了,趟着污水糞便衝上前去了,挽起袖子,大半個胳臂就掏進下水井裏去了。衆居民遠遠地看着,免不了一片感慨:“他是搞衛生的,跟這有嘛關係,誰給他發工資呀。”“這樣仁義的人真難找啊!”一位老人說:“這孩子人性真好!”
2003年“非典”時期,大批農民清潔工棄城還鄉,劉俊剛何嘗不惜命,可街裏已任命他爲保潔隊隊長,好歹也是個領頭的,領頭的若在危急時刻掉鏈子,那這個隊就得四散逃亡了。此時偏偏友誼路街出現了十幾個疑似非典隔離戶,他們的生活垃圾自然也成了潛在傳染源,需要單獨清運處理。劉俊剛對部下說:“你們誰也別去,這十幾戶我包了。”在那段全城恐慌的日子裏,沒有任何防護裝備的劉俊剛成了“非典”隔離戶垃圾清運工。劉俊剛光着手去接垃圾的時候,全副裝備的防疫員竟不忍心給他。劉俊剛說:“快給我吧,下一家還等着呢。”清理完這家的垃圾,劉俊剛趕緊又奔往下一家。深夜歸來,劉俊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二十幾號部下量體溫。囫圇睡到三點,就又爬起來挨牀再給大家量一遍體溫,確認大家沒事了,他就又奔向那一包包危險的垃圾。部下不忍心了,拉住隊長說:“你這樣不要命,我們縮在後頭還叫人嗎?我們也豁出去了,不就是一個破流感嗎?”大家各自奪回自己的保潔區,奔向一個個“非典戶”……這段最考驗人性的時期,成了劉俊剛來津後最得意、最難忘的經歷。不善言語的他,總是不斷在親友面前說:“‘非典’鬧得最兇的時候,河西區的保潔隊只有我這裏沒丟一兵一卒,只有我們保潔隊全員衝在第一線。”
揹着全國勞模、天津市勞模、優秀黨員、傑出青年等榮譽的劉俊剛,如今又成了天津市民,有了像樣的房子。可他還是住在保潔隊裏,還是跟他的那幫農家弟兄一起吃住,一起出沒於垃圾堆裏。他說:“我在那麼好的房子裏住不下去,看見這幫兄弟,心裏就愧得慌。啥時候他們也能有戶口有房子,把老婆孩子接過來呀!”
這天,劉俊剛把撿來的幾根舊鋼管焊在一起,就在保潔隊院子裏立起了一個高高的旗杆。自此,每逢節慶,劉俊剛和他的幾十號農民弟兄都會在這裏升起國旗,唱響國歌。這裏是一片臨建棚,這裏的人一天的伙食費只有三元錢,這裏的伙房燒的是撿來的垃圾,可這裏的背後是一個日漸潔淨的城市,國旗招展下這裏一張張鋪滿風塵的臉上滿是神聖……
本報記者 汪宗禧 劉耀輝 攝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