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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東的麻雀都能喝四兩酒!”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剛到河南工作時,這句民諺常常穿行在我工作的空間。冬天我到豫東組稿,我的幾場大醉證實了這句民諺的準確。我很奇怪:這裏遠沒有我家鄉關中平原富庶,怎麼遍地都是能喝酒的人?晚上散步於大街小巷,酒的味道彌散在空氣裏,划拳行令的聲音將西北風切割成細碎的絲片。這裏的房子大都很破舊,縣城、鄉鎮、村落的區別在面積的大小上,不在建築的高低上,每一家幾乎都沒有院牆,家裏有人沒人,房子門都開着,走進不管哪一家,能帶走的東西只有鍋碗瓢勺和破被子。這樣的家境,在我老家關中,是絕對不能買酒喝的,關中人先要築牆,然後置產;將所有有關生命安全的問題解決之後,纔會置酒,喝酒也是小酌,而且是遇到婚喪嫁娶之類的大事才喝,這裏的人怎麼把我認爲重要的都排在後面,而把喝酒排在前面?!
豫東人很快給了我答案,而且是三種。
第一種說法追溯到殷周之交。周朝軍隊將稱爲殷頑的殷商大員集中遷移到洛陽看管,而將其餘殷商人員,從安陽、內黃等適合居住的地方趕出來,趕到了沼澤遍地的豫東,商人思念故鄉,不能帶走財產,就將故鄉的名字商丘帶了過來。殷商人在這片沼澤上艱苦創業,生活很快好起來,卻擔心周朝的眼細發現了他們的富庶,於是就將財物變成美酒美食,酒肉穿腸過,貧窮在表面。久而久之,這種好酒輕物之風漸漸變成習慣,一直遺留到現在。現在的商丘市版圖是行政區劃,實際上,殷商人遍佈於目前的商丘、周口、亳州、曹州等地。
第二種說法將時間後移到元代。豫東地區是中原的心臟地區,自古爲兵家必爭之地,金元的鐵蹄踏到中原,豫東必然在鐵蹄之下,而豫東的人背井離鄉遠離中原,成了現在的客家人。北方遊牧民族的人在中原依然保留着一匹馬能馱走所有家產的習慣,豪飲本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這些人樂居豫東,哪有置產的興致,每日半醺,是他們的最高境界。後來明取代元,但北方遊牧人已在中原幾百年,歷經數代,已經成了中原人的一部分。人是中原人,習慣卻還是遊牧習慣,這種種性隨着血脈的流傳一直至今。
第三種說法是有歷史記載的,某年某月某日,黃河決口於某某地方,黃水氾濫至豫東某某地區,淹沒良田多少頃,房屋多少間,致多少人死亡,多少人出逃。而且,黃河發水大多在伏汛期,天熱,水災之後,相對乾旱的豫東變得潮溼,利於蝗蟲生長,蝗蟲每來遮天蔽日,將地上所有綠色洗劫一空。千百年的記載一平均,就有了黃河三年兩決口的結論,這個結論是令人恐怖的,三年兩決口,水災之後是蝗災,人們還能安居麼?所以,今日有酒今日醉,是黃河催生出來的豫東人的性格。
不久我到武漢大學上學,與豫東人朱秀海同學。他說很久以來,每到冬季,他們的鄉親就去全國各地要飯,臘月底回到家鄉,從年三十到正月十五都在喝酒,在所有背風的地方,幾乎都能看到醉漢。我和朱秀海討論形成豫東人性格的原因,我們傾向於後一種說法,殷商人和金元人歷經數代,已經完全是中原人。生活在三年兩決口的黃泛區,縱然是歐美白種黑種人,也會形成好酒輕物的習性。
今年春節前,我去了兩趟豫東,我們攝影家協會組織攝影家,去給豫東一個鄉村的每個家庭拍全家福。我驚奇的發現,這裏的人幾乎完全改了樣子,住平房的有了院牆,蓋樓房的門戶嚴密,而且,每家都有像樣的財物,大量的現代化設置。我和村民聊起了這種變化的原因,他們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年景好了,日子不往好處過往哪裏過?
午飯跟鄉親們一起吃,老鄉說:不叫你多喝,光喝個一高一低一穩定。穩定這個說法很好,油然讓我想起三門峽大壩和小浪底大壩,就是這兩個大壩,保證了豫東人民歲歲平安,安居樂業。
鄉親們不答應,在溼軟稠密的勸酒中,我還是喝了一高一低一穩定,酒是本地產的酒,性烈,下肚後,我怎麼也“穩定”不下來,只覺得太陽在我眼前搖晃,太陽咋像個老漢,長了一臉毛鬍子?!我問同行的朋友,朋友回答說:“太陽被酒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