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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川繪畫
2009年9月,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幾個人聚在一起吟詩作畫。中午喝了點酒,段紀夫畫興大發,連畫四幅寓意不同的尺方小品,題詞、署名、蓋章,顯然是早有準備,成竹在胸。張永生拿出打印好的《崑崙灘》和《揹包客》兩首詩給大家看,徵求意見。左川和我,聚精會神地站在旁邊看。
我一動不動,雙手插在夾克衫兜裏,連眼皮也不擡,眼睛只跟着老段的筆尖走。沒注意左川已鋪好宣紙,開始畫我。站累了,我剛想換個姿勢,左川發話了:“別動!”這時我才發現,我已活脫脫地立在他案前的宣紙上了。只見他看我一眼,畫幾筆,再看我一眼,又畫幾筆,可謂上下其手,左右逢源。畫好之後,因爲沒有帶章,他就畫了一個,幾可以假亂真。他告訴我,早就想給你畫一張像了,一直沒有機會,今天你站在我的對面,那虔誠、專注的樣子,我覺得特別好,於是一揮而就。我說,你告訴我一聲就好了,我可以小作修飾。他說,那就壞了,那就不自然了,清水出芙蓉,渾然而天成。我想也是。自然才顯真面容。我把畫兒拿回家,弄個鏡框鑲起來,掛在書房裏。不滿三歲的小外孫女見了,立刻就說:“這是姥爺!”孩子的認可足證左川的功力。他的肖像畫確實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我們所熟悉的馬三立、侯寶林、馬季、李文華等,在他的筆下,都令人忍俊不禁,比真人還像。他靠的是真本領。
人物肖像畫是左川漫畫創作的一個強項。一張紙,一支筆在他手裏,隨時都可以將他面對的人躍然紙上,讓人歎服。而更讓我稱奇的是,他的時事漫畫、幽默漫畫和書籍插圖,也都堪稱大家。用我家鄉的話說,是五齒耙子撓癢癢,一把硬手哩。看了2007年出版的《左川漫畫》,我的這個感覺愈加強烈。他的漫畫創作如果從上小學時在課堂上畫小人算起,至今應該有一個甲子了;如果從發表作品計算,也有50多年。半個世紀,他跟隨時代的腳步,不斷拓展創作領域,獵取多方面的題材;努力向生活和經典學習,不斷開掘作品的思想深度,提升作品的藝術高度。從千餘幅作品中遴選三百精品構成的《左川漫畫》,可以看做是他50年漫畫創作的集大成者,是他的“詩三百”,他的創作軌跡和藝術追求都在裏面了。
我說《左川漫畫》是他的“詩三百”,是有理由的。他的每一幅漫畫都是一首詩。詩的立意,詩的構思,詩的表現,詩的蘊涵,已成爲他的漫畫的內核、骨骼和花朵。他曾跟我說過,畫是無聲詩。平白淺露,缺乏韻味,還畫什麼畫呢。他的這個認識化作實踐,即形成了屬於自己的簡潔明快而不淺顯粗糙、深含哲理而不艱澀難懂的風格。我很喜歡那一幅畫:一片被鋸掉樹幹的樹墩,袒露着疏密不同的年輪,砍樹人的斧柄斷了,站在樹墩間徒喚奈何。標題是“忘記留一塊做斧柄的木頭”。畫面疏朗,標題別緻,讓我想起一首短詩:“這些樹墩/像賬簿的存根/被土地收藏/土地記得/每一把貪婪的斧頭/當斧頭負債累累的時候/土地也會站起來/向蒼天控告”。看,此畫此詩是否有異曲同工之妙?而且我還認爲,畫比詩要高一籌。高就高在那柄斷了把的斧子,於是纔有那句寓意豐富的點題。左川漫畫這種對詩意哲理的追求,或許是願與我相交的緣由。我愛寫詩,他愛畫畫,詩畫是一對兄弟。還有,我們是出版界的同行,近水樓臺先得月。
1986年,我從部隊轉業到百花社工作,他在天津科技社做美術編輯,同在一個小院。由於業務的關係,我們的交往多了起來。退休後,我們共同爲一本詩集添磚加瓦,他插圖,我作序,雖不能說珠聯璧合,卻也是相得益彰。他的質樸、直率、風趣、幽默,使我常生相識恨晚之感。這種相識,不是簡單的謀面和寒暄,而是心靈的共鳴和認可。他從不輕言放棄。1966年,他在長春16軍當兵時,報考中央美院,錄取通知書都下來了,那場風暴卻將他理想的風箏吹落。然而他並未沮喪,反而更加執著地堅守自己的繪畫領地,直至今日。我看見他爲晚報畫的《畫蟲兒》的插圖,看見他在許多報刊發表的大量漫畫,心裏充滿了感佩。他憂國憂民,爲科學發展仗義執言。他的許多漫畫鍼砭時弊,一針見血。《勝利者》、《屎尿對話》、《檢查團》、《臨終關懷》等諷刺漫畫,以及前面提到的《忘記留一塊做斧柄的木頭》都是振聾發聵之作。他在藝術上追求完美和諧,鍥而不捨,永不停步。七十高齡而畫作仍源源不斷,證明了才華不會衰老,智慧不會衰老,只要你常葆青春的活力。
左川長我兩歲,我們的經歷相彷彿:他在長春當兵,我在離他不遠處上學;他復員回到天津,我跟着來津服役。如影隨形,堪稱緣分。如今左川畫我,我亦以小詩贈他:
年至暮秋憶春時,邂逅南湖未相知。
畫柳詠梅兩隻筆,含英咀華一河詩。
甘爲書報作奴僕,更愛肩胛當階梯。
晚來共寫雪花頌,遙見春樹已展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