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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
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
此情誰見,淚洗殘妝無一半。
愁病相仍,剔盡寒燈夢不成。
——朱淑真《減字木蘭花·春怨》
春天雖已過去,但這個朝氣蓬勃、春意盎然的季節不輸夏天,它充滿生機與活力,它孕育希望和美麗。有多少才子佳人,面對美好春色,不禁意興闌珊,情意滿懷。北宋詩人秦觀有一首《春日》:“一夕輕雷落萬絲,霽光浮瓦碧參差。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宋代詩人陳與義也有一首《春日》,其中寫道:“朝來庭樹有鳴禽,紅綠扶春上遠林。”春天的美好可愛,給人留下了“欲辯已忘言”的想象空間。
但是,唯獨有一個女子,在春天面前,卻有了怨言。她無心欣賞美好的春色,無力感受春的情懷,她站立不穩、寢食難安。一個人孤燈長夜,一個人對鏡自戀。沒有人能理解她內心的繾綣,獨有那滿面的淚痕,打溼了衣衫。看罷,不忍讓人遐想,這是有着怎樣境遇的女子,能在這明媚的春光中,寫下這哀婉動人、情真意切,而又幽怨悲憤、跌宕悽惻的詞句呢?這人就是朱淑真,一個千古詞人,與李清照爭芳鬥豔的詞人。
“良辰美景奈何天”,上天怎忍心讓我一個人面對?心上的人兒難道忘記曾經與我的溫存纏綿?那是一個夏日,我們一起盪舟湖上,一同攜手暢快遊玩……錢塘湖的美景,似人間仙境,配上有情的人兒,自成美妙畫卷。當年的李清照年輕時,由於“沉醉不知歸路”“誤入藕花深處”,把最美妙的詞語送給了妙齡花季的女子,因爲她活潑,因爲她可愛,因爲她有生氣。那我爲什麼不可以呢?就因爲我已是一個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成婚的婦人,面對封建禮教,只能臣服,只能低下高貴的頭顱!但是,一個弱小的女子,她不願滿腹的詩情、滿心的深情“更與何人說”。
終於,一個夏日,期待已久的時刻,她遇見了心儀的男子。這個男士一樣的附庸風雅,他的微笑,他的眼神,都告訴自己,他是多麼的欣賞這個聰慧、靈秀的才女。風月場中的低迴婉轉、卿卿我我都是逢場作戲,只有你,這個滿腹經綸的女子,才能與我精神共通。在男人溫柔愛戀的目光中,她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真實的存在。男人的手指劃過她的冰冷臉龐,這個出身本來高貴、琴棋書畫精通的女子,爲何如此的蒼白?這個名動一時的才女,爲何沒有本屬於她的靈動和活力,只把片片愁緒寄託在辭藻間,讓憐香惜玉的多情種子爲之動容!只有眼神,只有她的眼神,告訴着自己,她的內心似波濤洶涌,似乾枯的樹苗久逢春雨。雖然不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但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這是初春復甦的生命,靈動、熱烈!
愛情,讓任何一個女子心動,無論你有何等的智慧,靈魂何等的高貴。一向孤傲獨立的張愛玲,在面對自己心儀的胡蘭成時,儘管他背信棄義,儘管他被衆人唾棄,但是她還是深愛着他,“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
“愛情是帶有毒素卻又嬌豔的花朵”,這個形容,略顯殘酷而又深刻,就因爲美麗、絕豔才吸引人對它的渴求,毒素讓人沉醉,無法自拔。
女人,尤其是女人,對於愛情,似飛蛾撲火,但也轟轟烈烈。這種形式,證明着一個生命個體的存在,一個獨立高貴的靈魂的尊嚴!
這一刻,她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世俗的禮法,在不經意間遇見的這個男子讓時間爲之變換,她羞怯得似一名情竇初開的少女,用嬌柔的聲調和百媚柔情對男子細細低語,漸漸的,竟跌入人懷,享受至美的時刻……
但不知道爲什麼,曾經的情郎變爲了負心漢,縱使她“十二欄杆空倚遍,魂裏夢中,把遠山望斷,不見郎君顏”,以致終日慵懶倦梳頭。女爲悅己者容,失去了欣賞自己、理解自己的知音,哪裏還有心緒打扮?
終於,她更加孱弱了,她躺了下來,也許只有在夢中,在夢中與他相見!
世俗的流言飛語紛紛襲來,一個弱小的女子支撐着,堅持着,她內心堅信,自己的心上人會出現,那是她生命的希望,會帶給她光芒,她不在乎世俗、異樣的眼光,不在乎別人說的飛短流長,只在乎他一往情深的模樣!
她獨自等待……花飛花落,物是人非。
她更加孱弱了,爲了驅趕內心的悽苦,把思緒變爲文字,細細傾吐。等待是如此難捱。終於,在一個“淚眼問花花不語,落紅飛進鞦韆去”的日子,一個高貴、優雅的靈魂離去了。
在那支離破碎的字句間,人們讀出了絕望、悲切,讀出了斷腸在天涯的蒼涼與悽楚。
這些詞的合集,就叫《斷腸詞》吧。
在朱淑真已破碎的詞章間,唯有一首《清平樂·夏日遊湖》與衆不同:
惱煙撩露,留我須臾住。
攜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黃梅細雨。
嬌癡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懷。
最是分攜時候,歸來懶傍妝臺。
它顯得那麼的與衆不同,它傲然獨立,猶如空谷跫音,奏出生命的絕唱!它向千年的禮教吶喊、低吼,你們貌似強大的陣容,無法阻擋我內心的狂想,因爲我曾經有過生命,曾散發過燦爛如花的芬芳!
傳說中的荊棘鳥,一生只歌唱一次,但竟是生命的絕唱。朱淑真用筆記下心間的思緒,千年後,我們爲之傷懷。
春來,春去。落花雖可追,光陰不可回。
也許,在冠蓋滿京華的都市,終有一日,曾經的男子看見了《斷腸詞》,又是怎樣的情愫盪漾在心頭。或許他記起,或許已經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