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王剛被發現時曾躺在這個沙發上
王剛走了。
父親王道洪說,他心裏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知道兒子這11年在武漢到底是如何度過的。
昔日讓父母驕傲的大學生是怎麼淪落到這般下場的?這11年,王剛生活在怎樣的世界裏?那句離世之前的“真有意思”意味着什麼?我們試圖揭開真相……
曾是村裏第一個大學生
王道洪的話不多,不願再談起往事,低垂着臉在田間走着,“這孩子聰明。”突然間,他吐出這樣一句話,臉上沒有表情,依舊低着頭,又沉默了。
鄰居們回憶,很多年前,王剛一直是父親的驕傲,“他總說王剛聰明,說時特別高興,挺讓人羨慕的。”
王剛的聰明在村裏是有名的,小升初的考試,全縣2000多個學生,王剛排名第三,高中考到了省重點中學——天門中學。
王道洪回憶,似乎和兒子在一起溝通的時間太少,“他學習好,我就放心了,沒想其他的,就盼着他考上大學。”
王剛第一次在學習上出現問題是高中二年級前後,他迷上了電子遊戲機,並逐步發展到逃學、曠課的程度,王道洪和老師一起教育王剛,本以爲孩子知道錯了,改了就好。
王剛真的改了。高三,他用幾個月的時間把高中三年課本全部複習了一遍,便考上了武漢化工學院精細化工專業,成了本村第一個大學生。
叔叔還記得送王剛上大學的那一天,“是我去送的他,村裏人都來送行,他爸爸特別自豪。”沒有人想到,這一去,王剛走上了另一條人生軌跡。
四年大學沒得畢業證
大學四年,王剛住校。
“他平時很少說話,從來不談論自己的事情。”王華國是王剛的大學同學,在他的印象裏,王剛獨來獨往,不合羣,常常曠課。
當年,一起去網吧也是同學們的集體活動,“就是一個娛樂項目,大家一起打聯機遊戲,沒有人打得過王剛。”
王華國記得,每次說起一起去遊戲廳,平時談論其他話題時不會附和,踢球從不參加的王剛就會變得很興奮,“每次去的路上,他都在笑,話也多了,但說的都是遊戲的事,特別高興。”
坐到遊戲機前的王剛通常就是一坐一個通宵,王華國清楚記得他面對遊戲機時的投入,“完全融進去了,誰再說什麼也不理了,一邊玩一邊笑……”
大學四年,愛玩遊戲是王剛給同學們唯一的印象,大家從沒聽王剛聊起過家庭、未來計劃、心裏話,他沒有朋友。到了大學三年級,王剛曠課、整夜不回宿舍的情況越來越頻繁,“沒想到他這麼癡迷,早能意識到應該幫他的。”想起這些,王華國也滿心遺憾。
四年後,因多門功課不及格,王剛無法取得本科畢業證和學位證,“他可以去拿個肄業證,但沒臉去學校拿,最後也沒有要。”
人間蒸發11年
2001年,肄業回鄉後不久,王剛向父母提出:要返回武漢找工作,去闖蕩一番。
2001年8月28日,王剛給母親孫國香打了一個電話:“已到武漢,很好,請媽媽放心。”此後11年,他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任何信息。
“我好像很少和孩子溝通,不知道他想什麼。” 王道洪也在總結,王剛從初中到大學始終住校,放了假回家也很少說話,他似乎從沒和孩子真正談過心。
“遺憾嗎?”記者問。王道洪當了30多年老師,自己的孩子卻誤入歧途,王道洪的心裏究竟是何種滋味?
“不說了,孩子都走了……”王道洪再次沉默,走路的步伐加快了。
“他是個好老師。”村裏的人對王道洪如此評價,張先生曾是王道洪的學生,他告訴記者,王道洪的英語非常好,一直在村裏小學教書,主教語文、英語、數學。爸爸是老師,兒子是村裏第一個大學生,這家人一直備受村裏人羨慕。
但王剛走後,這一切都變了。
11年間,只要學校放假,王道洪就出去找王剛,他已經記不得自己跑了多少趟武漢,在武漢深夜的街頭,貼了多少張尋人啓事。
11年尋子路,讓王道洪心力交瘁,四處奔波的花費也讓家裏一貧如洗。
王剛究竟在哪裏?他爲什麼一點音信都不給家人?他是死是活?……含辛茹苦的父母等待、尋找了11年,幾近崩潰。
與同學網友“絕交”
王剛其實離家並不遠,11年來,他一直在武漢。
同學王華國記得,2004年的一天,他在學校碰見了王剛。“他當時特別瘦,頭髮很長,衣服很髒,看見我就躲開了。”王華國追上王剛,閒聊幾句,聽王剛說找到了工作,正在接受就職前的培訓。
網友“林間小盜”見過王剛。
“2006年—2008年,王剛在卓刀泉附近一個遊戲廳打工,我們通過遊戲論壇成爲好友,經常相約見面。”
“林間小盜”回憶,那時的王剛身體看起來還很健康,靦腆內向,兩人見面,除了談論遊戲之外,王不願意談論其他的話題,也很少提起自己的經歷。
“林間小盜”間接瞭解到,王剛大學肄業後,短暫歸家,後又返回武漢,因爲找工作不順,身上所帶的數百元很快花光了,淪落到找昔日同窗借錢度日的地步。2002年春節,他竟然在母校一間寢室中度過。
從2002年起,他開始在華中師範大學、武漢理工大學、武漢大學等高校周邊,以收購舊書爲業,收入微薄,僅夠勉強生活,這種狀況一直維持到2006年,持續了4年之久。
王剛曾告訴網友,從2006年開始,他依靠賣遊戲幣、裝備賺錢餬口。
有一件小事,讓“林間小盜”記憶深刻:2007年的一天,王剛合租屋中的好友,因在閒談中說起“不能靠玩遊戲過一生”類似的話,致王剛大發脾氣,竟然當即從合租房中搬出,與該好友斷交。
從那以後,王剛就彷彿人間蒸發一樣,消失在現實生活中。
“從那以後就沒見過面,他好像與世隔絕了。”“林間小盜”說,雖然不見面,但王剛似乎總在網上,“我們在羣裏聊天,談論些感情、生活等話題,他從不現身,但偶爾提到些和遊戲有關係的話題,他就蹦出來說上幾句。”
遺留20多個遊戲賬號
王剛回家時,隨身的物品裏只有兩張銀行卡,不知道密碼,沒有身份證也不能掛失,兩件衣服都是救助站的工作人員幫忙買的。剩下來的東西,就是20多個遊戲賬號。
王道洪不懂網絡,完全不知道20多個遊戲賬號的價值,曾有人發短信,要求購買這些賬號,王道洪也想爲兒子治病籌點錢,但他和兒子商量時,卻當場被拒絕。兒子儘管講話都艱難,但還是堅決地說了一句話:“這些賬號就是搖錢樹!”
而現在,隨着王剛的去世,這些遊戲賬號也成爲被塵封的“遺產”,沒有人知道如何啓用它們。
王道洪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知道兒子這10年在武漢到底是如何度過的。他曾經試着和兒子好好談一次心,但是王剛總是說不了兩句話就開始喘息,表達不了完整的意思。
“他說他曾經兩次想給家裏寫信,想回家,但是兩次都在寫到一半的時候寫不下去,最後將信紙撕碎丟進了垃圾箱。”
彌留之際,在一陣陣一陣陣短促咳嗽的間隙,王剛的每一句話都刺痛着父母的心:“他最後七個月一直待在網吧,極少出門,甚至連一日三餐都是網吧的員工幫他買好送來。”
5月6日被警察救助,王剛意識到自己病得很重了,他想結束這種生活,想回家,但已經太晚了……
彌留之際,王剛的那句 “真有意思”“你不會知道的”是什麼意思?他所謂的能當“搖錢樹”的賬號有什麼價值,給王道洪留下了謎團。
“電光影裏”終成絕響
《地下城與勇士》的遊戲界面炫目誘人——在阿拉德大陸的文明之光閃耀之前,世界是一個無邊的宇宙,孕育着各種形態的生命。這些生命分散在各種虛空異界和地下城堡裏,用它們的勤勞和智慧,創建着世界的繁榮。
擁有20多個賬號的王剛可以化身不同的身份,他可以是剛正爽直的鬼劍士,可以變身放蕩不羈的槍手,可以成爲格鬥家、能召喚惡魔的魔法師……
媒體報道稱,網絡遊戲賬號的最高級別是60級,王剛卻擁有5個55級以上的賬號。
他是個高手,在網絡世界裏過關斬將。網絡世界裏的“電光影裏”很出名。“他以前打街機遊戲就挺有名的。”網友“豆芽拌豆芽”說。
網友“寧不空”更瞭解王剛一些,“以前的遊戲機都是一手操作手柄,一手操作鍵盤,他可以一個手完成,一般人根本做不到。”
“早聽說過他,是個高手,沒想到竟然這麼落魄。”王剛的事情在網絡世界掀起軒然大波,40多頁的論壇帖子裏滿是震驚、惋惜。
有網友說王剛沉迷於網絡,有網友說他想靠賣裝備爲生。我們無法確定王剛十年不回家的祕密,是在虛幻的網絡世界過關斬將能讓他找到自信?是他完全把自己變身成了虛幻的人物?還是真的想靠網絡淘金,將來揚眉吐氣地回家?……
然而,人們最終看到的是,王剛走了,虛幻世界裏的“電光影裏”也將永遠消失。留下的,是王剛父母的悲痛欲絕,世人的一聲嘆息……文/新報記者 勞韻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