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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一直守在王剛牀前
姑姑站在還沒來得及立碑的王剛墳前悲痛不已
王剛已經離開了十多天,留下了十一年失蹤的謎團,和父母無盡的哀傷。
一切看似塵埃落定。
網絡世界裏叱吒風雲的“電光影裏”竟然在現實生活中如此悲涼收場。
我們來到王剛的家鄉,尋找他的父母、同學、網友,找到他生命中駐足的最後一個網吧探尋,試圖還原王剛沉迷網絡十年的人生軌跡,不僅僅爲了揭開真相,更想留給讀者更多的思考和感悟……
十一年的尋找,一對悲痛欲絕的父母無力從病魔中拉回孩子,他們徹底地失去了王剛。
令人不解的是,在彌留之際,在母親痛苦的淚水面前,王剛在生命的最後一瞬間似乎仍沉浸在網絡虛幻的世界裏。
“真有意思”“你不會知道的”……彌留之際,王剛只留下這樣的話,謎一樣地無法破解了。
全縣小升初2000多學生的第三名、村裏的第一個大學生,竟然沉迷遊戲十一年,拋下親人,撇下學業。王剛究竟在想什麼?網絡世界究竟有怎樣的魔力?
最後7個月棲身聚朋網吧
武漢市武昌虎泉路,聚朋網吧。
網吧很安靜,足有上百臺電腦,分成普通區、沙發區、舒適區三個不同區域。幾乎沒有人說話,每個人都專注於眼前的電腦屏幕,網吧光線昏暗,裝修簡陋,白熾燈管、頂部懸掛的吊扇鏽跡斑斑。
從知情人處瞭解到,王剛在這間網吧裏度過了生命中的最後7個月。
記者來到網吧的盡頭——“普通區”,越往裏走,腐臭的異味越明顯,沒有門窗,光線更暗,普通區的設施更加簡陋,木質的椅子、桌子大多破舊,這個區域上網費每小時1.5元。
盡頭的一張沙發還在,這就是王剛最後七個月休息的地方。沙發約有一米長,上面已堆放了很多雜物,一個很大的塑料盆立在一旁,一個不鏽鋼飯盆放在旁邊的桌子上。
“見過以前在這住過的人嗎?”記者故作隨意地和旁邊一個網友聊起天來。
對方看似20出頭,眼睛疲憊,專注於眼前的遊戲界面,“好像見過,挺瘦的,頭髮挺長,身上很臭……”
網友簡單幾句,便不再回答。
旁邊一個網友答話了,“我來上網時曾幾次碰到他,有人說,他幾乎天天在這裏。”
5月6日,蜷縮在沙發上的王剛已經奄奄一息。
據當地媒體報道,5月6日下午,網吧老闆發現王剛躺在沙發上,衣着邋遢,身體瘦弱,顯得精神狀態很差。
當晚8點,王剛依然躺着沒有起來,老闆看到他已經精神恍惚,便通知卓刀泉派出所的民警將他送走。
從那天起,“電光影裏”再也沒出現在網絡中,他回到現實,變回王剛,度過了人生中的最後9天。
媽媽一直守在牀前沒閤眼
在派出所警察面前,王剛說出了自己的家庭住址,他說,他想回家了。
警察輾轉找到王剛的父親。
失蹤了10年的兒子失而復得,王道洪夫妻喜極而泣,但他們沒想到,王剛只在身邊停留了9天,匆匆離開人世,永遠也回不來了。
武漢天門市拖市鎮張豐村二組,王剛的家一貧如洗,一臺18寸電視、一個電風扇、幾件破舊的傢俱。王剛走前的最後幾天,睡在十一年前離家前睡的牀鋪,那時,他和爺爺住在一起,爺爺2004年病逝,臨終也沒見到王剛最後一面。
幾件衣服丟在另一間屋子的地上,一雙白球鞋立在一旁,看不出是誰的鞋子。
56歲的王道洪兩鬢髮白,臉龐消瘦,隻言片語。“人都走了,說什麼都沒用了……”他不願意過多談及兒子,垂下頭,順着村中的小路慢慢地走着。當地潮溼悶熱,王道洪低頭不語,直到天色漸暗,依然圍着村子一遍遍轉着。
村中一片田地間,幾個墳頭、幾塊墓碑。王剛的嬸嬸帶着記者走近墳地,靠近最裏面的位置,32歲的王剛化身成一個小土包,送殯時點燃的花炮殘片落在一旁,墳頭上還沒來得及立上墓碑。
“王剛後面的墳就是他爺爺的,沒想到,這孩子先去了……”嬸嬸已年過半百,站在侄兒的墓前小聲唸叨着,眉頭緊鎖,也不再言語了。
王剛的母親孫國香沒有在家,附近的村民說,她的身體和精神狀況很不好,被親戚接走調養。
“這老兩口可給坑壞了,孩子10年沒有回家,回來沒幾天就走了……”村裏人都知道王剛生命中最後幾天的經歷。
“那孩子瘦得不行了,白得嚇人,一看就是好長時間沒曬過太陽了,連話也說不了,他媽媽就守着他,一直沒有閤眼。”鄰居姜大媽一再嘆息,他們同情王剛的過早離世,更同情王剛父母的悲痛。
比10年都漫長的一週
接到卓刀泉派出所的民警電話,苦苦尋找了十一年的兒子終於找到了,但王剛父母怎麼也無法相信,自己的兒子竟然變成了眼前的樣子。
“王剛只能側躺着蜷縮在牀上。”王道洪說,如果平躺下來,王剛就總是喊胸疼,只有保持側躺,才能讓其受損嚴重的肺部減少一點壓迫,緩解一下痛苦。因爲肺病嚴重,王剛連正常的呼吸都很費力,需要藉助氧氣袋。
連續去了幾家醫院,幾乎所有的大夫都給了無法救治的診斷:“肺結核晚期,雙肺損毀,幾乎找不到肺,結核性腦膜炎,肛周寒性膿腫,情況極其危重。”尋找王剛的10年已經花光了家裏所有的錢,王道洪夫婦只能把王剛接回家調養。
5月10日,老兩口花了1300元租車,把王剛帶回了家。闊別了家鄉10年,王剛終於回家了。
“太長了,感覺這一個星期,比找王剛的10年都要長,都要難熬。”王道洪對記者說,這一星期失而復得,又再次失去的打擊和痛苦讓他無法承受。
王剛的姑姑說,王剛回到家後,每天只能吃一點流食,即使是這樣,吃飯和喝水這些健康人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王剛做起來也很困難,他經常會在用吸管喝水的時候,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5月15日,王剛的生命悄然走向終點。
15日下午,王道洪突然發現,一直習慣側躺在牀上的王剛,突然平躺了過來,而且沒有像以前那樣喊疼。
王道洪問兒子“疼不疼”,兒子卻只“嗯嗯啊啊”了幾聲,沒有回答。王道洪心裏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上前給王剛翻身,卻發現他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竭盡全力配合自己的動作了。
到了晚上,王剛開始說胡話,王道洪記得,兒子說了一句“真有意思”,他問兒子是什麼有意思,回答是“你不會知道的”,之後的話,就已經含糊不清,難以分辨了。
15日晚10時53分,王剛的心跳停止。這時,離他32歲的生日,還有將近半年的時間。
孩子不成人形一直喊“媽媽”
“太可惜了。”“挺好的一個孩子。”……
王剛的事情在村裏人人皆知,記者採訪的村民全部都投以惋惜的表情。
“孩子那叫一個慘呀,胳膊瘦得跟柴火棍一樣。”鄰居趙奶奶記得,以前的王剛很懂禮貌,是個聽話的孩子,但很內向,“我一看就哭了,心疼呀,孩子不成人形了,一直喊着‘媽媽’”。
離家的10年,王剛給父母留下的是一片空白,沒有一張他10年間的照片,定格在相冊裏的最後記憶,是王剛上高中時在天門中學的留影。
那時的王剛滿臉稚嫩,個子不高,帶着靦腆的笑容。
王剛走了,媽媽再也無法承受,9天守候着孩子的不眠不休,無法挽留住王剛的苦痛,含辛茹苦的孫國香一病不起。
父親王道洪表面還保持着平靜,但村裏人說,王剛走後,再也沒見他有過笑容,他也不再愛說話,常常在村裏轉着,或者坐在家裏發呆。王道洪兩年前從教師的崗位上退休,妻子孫國香原本就沒有工作,6畝田地是夫妻倆生存的經濟來源。
村裏人也在猜測王剛離開家的原因——
“這孩子心氣高,想到外面掙錢,沒混好,不好意思回來了……”
“他爸爸對孩子要求太高了吧,把孩子嚇跑了……”
“遊戲是個啥玩意,這麼有吸引力呀?……”
沒有人去問王道洪此時的心情,“別刺激他了,夠難受了,肯定特別後悔。”
王道洪也沒有向記者打開心扉,他心裏的痛和遺憾被麻木的表情掩藏着。
文/新報記者 勞韻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