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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
□孫玉祥
在中國做人,有很多竅門。其中之一就是“不露白”———所謂“不露白”就是指在人前露出自己所帶的錢財或值錢的東西。“白”這裏就是指白花花的銀子。元無名氏《硃砂擔》第四折有云:“自古道:‘出外做客,不要露白。’”《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六也有云:“此鏡乃我寺發跡之本,豈可輕易露白。”等等,講的都是這個道理。爲什麼不能把自己銀子之類好東西露給別人看呢?因爲這些別人中可能有你惹不起也躲不起的牛人,你把自己錢財或值錢的東西露給他看了,他老人家見獵心喜,你豈不倒大黴?這個道理清人黃六鴻在其《福惠全書·刑名·失事》中講得很明白:“在道路失事,須問……一路曾否有歹人尾隨,自家曾否何處露白。”所以,最好讓這些橫行霸道的牛人(歹人)不知道有好東西,這樣庶幾能讓好東西在自己手中多保留一陣。
個人是這樣,國家也是這樣。北宋詞人柳永對中國江南佳麗地杭州驕傲得不得了,於是便以杭州爲內容寫了一首《望海潮》的詞,詞雲:“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竟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睛,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蕭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囊,歸去鳳池誇。”把杭州這一“白”(寶物)白紙黑字地“露”了個底朝天。結果這好東西很快被牛人知道:正隆三年(1159年),在北方的金主完顏亮這個志在“大柄若在手,清風滿天下”的牛人讀了這首“露白”之詞後,對“自古繁華”的杭州不禁食指大動;加上寵臣樑珫在一旁“極言宋劉貴妃絕色傾國”,“遂起投鞭渡江、立馬吳山之志”,還當場題詩云:“萬里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峯。”於是營建南京(今河南開封)宮室,徵調各路軍兵,準備南侵滅宋,統一中國。六年二月,他從中都出發南征,一路燒殺擄掠,直到長江北岸。要不是因爲在瓜州渡江作戰時發生內亂,自己也死在部下手中的話,整個宋帝國恐怕早已灰飛煙滅。好東西讓牛人知道的結果就是這麼嚴重!
有鑑於此,後人對手中的好東西總是藏着掖着不願讓牛人知悉半點———不管這牛人是帝國霸王,還是本朝皇帝。
明萬曆中戶部尚書宋纁便是其中一位。萬曆十九年,吏部尚書楊巍致仕,宋纁以戶部代爲秉銓,成了吏部一把手。而戶部則石星代之。有一天,石星查知某省截留鉅額羨金(賦稅盈餘),趕快報知宋纁,意思是將這些小金庫立馬收爲國有。宋纁馬上攔阻,理由是:“朝廷錢穀,寧蓄久不用,勿使蒐括無餘。主上知物力充羨,則侈心生矣。”大意是:錢財這類好東西要讓牛人皇帝知道了,他就會想方設法給你糟完用完,還不如不叫他知道!
清末吳慶坻在《蕉廊脞錄》中也給我們記載了這麼一件事:“高宗朝,海望爲戶部尚書,上屢問戶存儲之數,海不對。上促之,海奏曰:‘皇上不以臣爲不肖,使掌邦計盈虛之數,臣當主之,不煩聖慮也。’蓋是時,高宗富於春秋,海恐知府庫有贏,偶萌侈心,故不以告。其後高宗思之,見於諭旨。想見老成謀國,用意深遠。”海望的做法,跟宋纁如出一轍:都是怕錢財這類好東西給牛人皇帝看見了,就會美女遇上色狼一般,很快被他們糟蹋得一塌糊塗,所以,乾脆不要讓他知道。的確,從高宗(乾隆)的做派來看,他的確是一位有一分熱發一分光的主兒,一生最喜歡的就是折騰:在位五十九載,什麼形象工程沒有幹過?修四庫全書、搞文字獄、平定叛亂、六下江南……真要讓他知道庫房裏還有銀子,他怕真會上月球去見嫦娥!
問題的關鍵在於:這些牛人權大無邊,不受限制,想怎麼來就怎麼來,在這種情況下,好東西當然不能讓他知道。相反,如果權力是受限制的,個人財產是受保護的,那好東西就是給人知道也無關緊要。
說到底,還是一個制度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