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黃苗子有一本小書,取名《書蟲小札》。通篇翻過,趣味盎然,讓人感嘆黃先生真不愧爲一條“老書蟲”。
衆所周知,黃先生是著名的漫畫家和書法家,其藝術造詣是深厚的。花甲之年還能孜孜不倦地甘做“書蟲”,令人敬佩。“書蟲”是有各種各樣的,黃先生首當其衝追求的是讀書的趣味,與陶潛的“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的情趣極爲相投。“‘書蟲’鑽書,目的不同,路線自然也各異,科學家鑽科技書,哲學家鑽哲學書,唯獨老漢無‘家’可歸,於是碰到什麼讀什麼,順手翻幾頁,眼倦了又順手拋開,因此雜亂無章,了無成就,頂多給那些‘無聊纔讀書’的同好們消遣時日而已。”黃苗子以“老漢”自呼,自有幾分調侃在,讓人看到了黃老先生真實的讀書狀態,一個文人的真性情亦躍然紙上。
黃先生這種看似鬆散的讀書其實最爲難得,是以包容之心作雜覽的,所涉內容極爲廣泛,古詩、歷史、小說雜記等盡收眼底,並能從中引發出極爲睿智的闡釋,有褒獎,亦有批判,讀來自然嫺熟,真切快慰。比如他寫《儒林外史》的嚴貢生,羅列了嚴貢生種種劣跡,最後總結道:“嚴貢生讀聖人書的,都幹出這種缺德冒煙的事。歷代以來,讀書識字的欺負老百姓,有的比兵痞地痞還厲害。”看來孔孟之道也並非全都聖賢。在《佛性》篇中,黃先生從周作人在北平郊外香山養病給孫伏園的幾封信說起,說周作人的文字沖淡雋永,文章寫得也很動人,“可惜,世上還有比蝨子蒼蠅可恨萬倍的活人——當時的日本侵略者。”這是種明達堅毅的民族立場。
《書蟲小扎》中不少掌故是極妙的。如《偷書》,先寫康有爲偷書的逸聞,又寫孔乙己偷書的解嘲,最後寫了二十年前範用先生善待偷書的窮青年的掌故,“老闆叫店夥退出,和青年談些古文學的問題,青年對答如流,很有修養。老闆說:‘書錢我替你付了,以後你想看書來找我,但千萬不能再這樣做了。’走出去付了錢,把發票給他。青年忍着淚,低着頭,向範老闆深深鞠了個躬而別。”這是很溫馨的讀書佳話了。在《借書》篇中,寫“文革”前阿英藏書中的珍、善本常被好友康生,陳伯達借閱,“文革”開始,此二人成爲告密者,把阿英家裏的書全部送到文管會審查,“過幾天,康生,陳伯達便深夜到文管會去把他們喜歡的珍善本戲曲、小說席捲而去了。看過兔子和狼爲友的故事,才覺得可怕呀!”這種“借”書實在不光彩,亦見得出“文革”運動對人性的扭曲。說到書的實用價值。黃先生語出驚人,書的“最大實用價值,還是等天寒地凍時,一頁一頁撕下來,放在爐上燒來取暖,自己做秦始皇”。“書蟲”做到這個份上,豈不是一種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