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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蘆上眼上手都舒服。若施之以妙手加工,瑩澈無瑕又經年摩挲把玩,遂稱雅物,古名爲匏器。而我不太喜歡稱之爲匏器,雅馴得太考究,兼着一點點嚴肅,讓人有些不輕鬆的感覺,不就是一隻葫蘆嗎?太古雅清貴了,生怕會傷了器壽。王世襄先生論匏器的專著,不亦名之《說葫蘆》嗎?
古人稱葫蘆爲匏,至少在兩千年前的《詩經》中已有記載,但不是所有的葫蘆都叫匏,宋人陸佃在《埤雅》中講得最明白:“長而瘦上曰瓠,短頸大腹曰匏,似匏而圓曰壺。”從匏的形狀看,最適合爲器,初爲實用,一劈兩半,便可做成《論語》中孔子贊弟子顏回“一簞食,一瓢飲”的瓢,用之舀水,頗輕便。匏的樣子好看,樸樸圓融,不做任何藝術加工,便有美感。古人喜其形而仿之,春秋戰國時已有青銅匏形壺,陶匏壺最爲具象,年代也更爲久遠。
嚴格定義的匏器是植物葫蘆經藝術加工而成的藝術品,最美觀漂亮的匏器是模製葫蘆器,傳承朗然有序的是一具產生於唐代開元天寶年間,今仍珍藏在日本皇宮,日人稱作“唐八臣瓢”的模製葫蘆雙耳蓋罐,器身花紋似中晚唐銅鏡的紋飾,王世襄先生在《說葫蘆》中確定:範匏技法唐時即已嫺熟。遺憾的是,匏器由此一時期至明代,中間湮沉了幾百年,至明代中晚期得以重現生機,朝野上下,雅玩此物。清康乾期是匏器工藝的黃金時代,品種之繁,數量之大,工藝之精,歎爲觀止。尤以模製葫蘆器,巧奪天工,乾隆竟將此發明不顧史實或謂不明史實,率爾“乾綱獨斷”,皆歸功於聖祖爺康熙,其於《詠壺盧器》一詩序言:“壺盧器者,出於康熙年間。聖祖命奉宸取架匏而規模之,及熟遂成器焉,碗、盂、盆、盒,惟所命。盞其樸可尚,而巧非人力之能爲也。”又於《詠葫蘆瓶》中註釋:“匏蒂初生,函以木範,迨落實時,各肖形成器。此制創自康熙年間。”
乾隆皇帝是匏器發展史上最大的收藏鑑賞家,大玩家,以帝王之尊,親躬指導匏器的製作,甄選器形及紋飾,佳器每成,“摩挲不忍釋諸手”,興飆起,發之於詩文,贊匏之語,中道在行。臣屬壽禮中,曾恭進一柄葫蘆如意,如意的形制扁長而弓曲,如何範模成器,實難想象,可見乾隆一朝匏藝,已臻絕致。
匏器中最好的,那應該是康熙豐澤園與含經堂御花匠培育出的,長得順正,模範精當,上貢給聖祖仁皇帝和高皇帝的賞玩御物,如是者謂之匏器,相得益彰。
器上挹採,雋綺迥露,那是一百年前,一位不知芳名者誰的南國淑媛徜徉芙蓉池畔!偶爲遐思,油然吟出的一首清新婉約的情詩,天工神做般被官模子以範四瓣法永遠定格在葫蘆之上:“芙蓉花發滿江紅,盡道芙蓉勝妾容;昨日妾從堤上過,如何人不看芙蓉”。海外的專家學者,對這一非比尋常的模製葫蘆,傾情良深,多感於芙蓉詩不落窠臼,要其靈淑之氣遠繞飛卿花間叢籬,轉易安之悽婉而能近其含蓄溫婉之境。考據出芙蓉詩詩境之地望,在南方,此論無疑。北方人從不把這種睡蓮科,多年生的水生草本植物叫芙蓉,而只稱其爲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