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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小說
7
于娟 著
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
內容
簡介
這是三十二歲的復旦大學女教師于娟在生命的最後寫下的文字。在與死神搏鬥的日子裏,她放下了生死,放下了名利權情,反思生活,感悟生命。“買車買房買不來健康”,這是生命多麼痛的領悟……
生死領悟
本以爲餛飩阿姨的笑話已經夠給力了,卻沒有想到五十六牀阿姨聽後一臉淡定:“你這個自殺就是多跑了一次橋,我可慘了,死還沒有死透。”
五十六牀阿姨是安徽人,這個看似弱小的女人有着巨大的能量,她自幼喪母,父親續娶,後母惡毒,虐待孩子。她是家中長女,十五歲帶着衆弟妹揭竿起義另起爐竈,甚至最後帶着最小的一對弟妹出嫁。結果,臥薪嚐膽的生活把弟妹培養成了富翁富婆。她卻依舊喜歡過她的一畝三分地的日子。
知道自己得了乳腺癌,她兩眼一黑人事不省,弟弟妹妹分別從上海、深圳、台州和池州飛趕過來,一家子人八仙桌坐滿商議如何救治家裏曾經的頂樑柱。她暗自神傷,突然發現竈房窗臺有一個畫着骷髏的瓶子,如獲至寶,跑到自己房間,插上門,一把拿下,咕咚咕咚。
如果你以爲喝了冒牌的農藥沒有死掉那就大錯特錯了,她喝得不是農藥,是她兒子用隨手拿的瓶子裝的摩托車潤滑油。
老太太尋死已決,喝一陣吐一陣,硬是把多半瓶潤滑油喝光了,或者說馬上結束的時候,妹夫破門而入,像扛秋收的玉米棒子一般把她搭在肩膀上,一邊狂奔出門一邊大叫,“去開拖拉機!”
據說那是整個莊上的一大景觀,事過一年後還有人津津樂道:一個老男人慌里慌張地開着手扶拖拉機奔騰或者說跳躍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還不時往回看。一個女人頭朝下被搭在另一個男人的後背上,一個年輕女人負責扶着老太的頭,另一個男人則負責去摳老太的舌頭喉嚨,一路走一路吐,那個招搖。
縣醫院據說緊急處理喝農藥的婦女以及溺水的兒童最爲拿手,洗胃灌腸亂七八糟,無論需要不需要,都輪番搞了個遍。當然,否則老太太哪裏能安然坐在我們面前講故事。
我們聽得笑痛了肚子,而當事太太憋了半天,想了半天說:“奶奶的嘴啊,吐死了,我三天沒有返過魂,那個捅屁眼(灌腸)捅得我一個星期不能下牀啊。”我笑出了眼淚,我相信,無論如何,她絕不會輕易再想着喝農藥。
和我同住一個小房間的是指標阿姨。顧名思義,她的指標特別醒目,以CA-153高達900但不痛不癢沒有任何病症出現而著名於整個樓層。CA-153是乳腺癌的監測和篩選的一個重要指標,正常人是在30以下。
指標阿姨有個幸福家庭,財豐福厚,夫賢子孝。她的腫瘤發現的時候並不太晚,最多算箇中期。但醫生告知她得了乳腺癌的消息,撲通一聲倒下的不是她而是站在她身後的男人,回家後號啕大哭聲音最大的也不是她而是她兒子。可能一生都太幸福太順利了,指標阿姨一家都不能面對這個殘酷現實。這個有着千萬身家的體面女人想找個體面的死法。想來想去,安眠藥最好。
指標阿姨上網查了下,要兩百粒安眠藥纔可以。在攢兩百片安眠藥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指標阿姨已經不想死了。
那天晚上,指標阿姨和我臥談,問起我有沒有想過死,我在黑暗裏笑而不答。
生與死,生的路對我來說,猶如殘風蠶絲;而死卻是太過簡單的事。但是死,卻是讓我最愛的親人們嘗受幼年喪母、中年喪妻和老年喪子之痛。雖然能不能苟活,由不得我,至少我要爲了他們而抗爭。自戕是萬萬不能的。我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育子成才,但可以用今天的行動告訴自己的孩子:你的媽媽不是懦夫,所以你的人生裏,遇到珍貴關鍵的人與事,要積極爭取,可以有失敗,但是不能有放棄。
我想做個讓兒子驕傲的媽媽,只此一點,無論任何地步,我都不會選擇自己走,哪怕,萬劫不復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