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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緣
王久辛
認識作家王開林快20年了,幾乎每次見面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堅硬、強硬與硬拼的“精神”——遇到不平事哪怕上法院“對簿公堂”,他也不妥協、不放棄、不服軟。我常想,開林的這股子勁頭是從哪裏來的呢?
開林十歲時母親撒手人寰。臨終,母親對他說:“林兒,你還小,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開林哭着說:“媽媽,我怕!”媽媽說:“只要你心裏總念着媽,媽媽就不會死。”那個春天的深夜電閃雷鳴、風狂雨驟,開林家門前的兩棵桃樹被連根拔起,青桃累累,撒了滿院。且不說他家的看門狗被嚇得瑟縮在屋角,痛失母親的小開林也被這漫長的夜雨灌入了過多的苦難。
其實,苦難早在開林四歲時就纏繞着他了。那年他隨父母親和三個姐姐下放到湘北的苦寒之地——華容縣東山公社。那是1969年的隆冬,他家分到的口糧僅僅是四十斤蠶豆和三百斤紅薯。開林說,那時最愛對媽媽說的兩句話是:“媽媽,我餓!”“媽媽,我冷!”這個被凍餓糾纏着的孩子運氣一直不佳。六歲在田壟拾稻穗,被兩條餓狗咬得體無完膚,待擡進家時已經魂若遊絲、氣息奄奄。母親幾乎把家裏所有能做成可口吃食的東西,都噙着淚水給小開林精做了——使他僥倖保住了一條命。
但厄運並沒有因他的命硬離他而去。相反,又變幻了另一副面孔,對這個剛上小學的孩子橫施暴虐。開林不合羣,但讀書卻極有天賦。在那個讀書無用的年代,老師竟然在班上戲稱他爲“孔老二的學生”,弄得全班同學都嘲笑他,甚至推推搡搡。直到上世紀七十年代末,父親和姐姐們隨下放人員返城,而開林因差半年初中才畢業,只好先留了下來。膽子本來就很小的開林,望着父親和姐姐們的背影,回身再看看空蕩蕩的家,以及家的前後左右密佈的墳頭,淚水像兩條小溪,含着他的體溫止不住地往外奔流。一個人置身在這孤魂野鬼包圍的家中,白天還好辦,夜裏風聲鶴唳,怎麼過啊。開林只好央求一個好同學來陪他過夜,可人家來了一晚上就被嚇跑了。開林回憶說:“怕的沒辦法,只好讀書、做數學題。說來也怪,真正沉進學習中,反而什麼也不怕了。”
一次次的淬火,使這個原本資質並非超凡、甚至有些懦弱的孩子,反而變得心硬無比,意志堅強了。16歲那年,開林投入了高考複習的攻堅。他知道自己的數學差,就把所有能找到、借到的習題集全部蒐集來,然後不分晝夜,一道道的做,做過的習題的本子摞起來有幾尺高。但老師並不因他的努力而免去對他的歧視,甚至當看到開林填報第一志願——北京大學時,眼睛都睜圓了。他對開林說:“你敢報北大?”見開林沒有改變的意思,又說:“我爲你好,還是報個普通大學吧。”開林說:“就北大。”他堅硬的態度表明:這個孩子堅硬的脾性已經成型。當然他之所以敢於固執己見,是因爲他相信自己。果然,這個在老師和同學們眼裏屬於“中下游”的學生,竟然考了全長沙市的總分第一。不僅高考作文發表在《長沙晚報》上,連北大的錄取通知書,都是校長親自送到他家裏——同來的還有那位建議他報普通大學的老師。那一天,開林應該放聲大哭的,但他忍住了。心說:世上無難事,就怕硬碰硬。
這似乎是作家王開林立身爲文的祕訣。在北大,人都知道北大的才子如雲。聽說首屆散文大獎賽開始了,他飛快地寫了一篇投去,結果,與後來成爲知名作家的杜麗並列第一名;畢業回長沙後,專攻散文,至今已有《天地雄心》等散文集十幾部。稍微熟悉開林創作的人,都會發現他寫作的一個顯著的特徵,那就是極其喜歡性格堅硬的人。如他寫了《縱橫天下的湖南人》一書,一口氣寫了23個湖南的硬派人物。包括開林的爲人,似乎也隨之而變得更加堅硬。
李元洛先生今年74歲了,可以說是開林今生最尊敬的師長。那年他們一起打乒乓球,李先生輸了,回家路上對開林說:“剛纔有兩個擦邊球。”開林說:“絕對沒有。”爲此兩人爭得連話都不說了。一星期後,開林收到先生從郵局寄來的一封信,題爲《諫王開林君》。整整寫了三大張,密密麻麻、語重心長。從球說起,又扯到做人做事。中心思想:你強硬得連我一個老頭子都不相讓,你還年輕,還會遇到很多人、很多事,凡事不能通融,這怎麼行啊!看完信,開林的心一下子軟了,立刻跑到了先生的家……
我知道,開林的硬度,也就到此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