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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麥浪
上世紀80年代的某一年,好不容易大學畢業了,我卻很不幸被分配回了原籍。還好,多年的寒窗,總還換來了一份安穩的工作,一個貧窮的小縣城的“大”機關,倒也還算“風光”。
我被安排在辦公室搞文字。說是“搞文字”,其實文字“搞”得很少,因爲辦公室有個老主任一直在搞文字,不大能“用”得上我,有時候也就是老主任打好了草稿,讓我幫着謄抄一遍,那時候辦公室可沒有什麼電腦。我的第一要務實際上是掃地、抹桌子、燒開水、接電話等等,當然,還有外面來人了,去跑前跑後地服務。
當然,老主任還是格外“關心”我的,經常教導我應該什麼時候來、應該怎麼打掃衛生、應該怎麼燒開水……教導完以後,他就會斜靠在椅子上,滿意地抽着煙。老主任還特別喜歡教導我怎樣接待外面來的客人,特別是上級領導,甚至連應該怎樣握手都翻來覆去地叮囑。可我總是做得不好,老主任也很失望,總是跟別人說:“什麼大學生,連握手都學不會!”
我也確實很笨,和領導握手,手伸出去的時間總是把握不好,臉上的表情也不能恰到好處,有時候腰弓的角度不夠……老主任經常爲這事訓我,訓完以後還不忘開導我說:“這都是爲了你好!”
在這個機關大院裏,我是個新來的小不點兒,處處都得按照老主任的教導去做,包括“熱情”地去握手———雖然有時候別人不太熱情。但對我熱情的倒是有一個,那就是對面那個“實力”機關新調來的中年小A,他握手的特徵很是符合老主任的要求,據小道消息說,他是靠着老婆和縣領導有那個關係,才從企業調進機關來的。當然,我是聽老主任說的。
不知不覺的,我在老主任的教導下已鍛鍊了N個年頭,資格也稍微“老”了一點。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領導看在我多年苦勞的份上,安排我下到鄉鎮做了一個副職領導,終於讓我的腰可以稍微輕鬆一下了,再也不需要每時每刻地弓着,握手也不需要那麼嚴格了。
在這個不大的小縣裏,像我這個年齡能夠當上鄉鎮的副職領導,還算是年輕有爲,所以,自從坐了這個位置以後,突然受人尊重起來,別人握我的手也熱情了許多,有時還伴隨着很爽的笑聲。
然而,好景不長在,由於自己無能,以至於在這個副職位置上一干就是N個年頭,而始終沒有轉到一把手的位置上去,連那個靠老婆調進機關的中年小A都下去當了一把手了!漸漸的,在別人眼中我逐漸失去了光澤,連握手也不是那麼熱情了,有時還會很關心地叮囑你一下:“還不想辦法弄個一把手啊……”當然,他們知道我根本弄不上。
更讓人鬱悶的是那天我進城辦事,迎面遇見了中年小A,還帶着幾個下屬,於是我熱情地伸出手去……可是,我的手伸了一小半便只能懸在了空中,小A根本沒看見似的,依然走着原來的路,擦過我的肩。我尷尬地回頭,只見小A伸着手朝一個人熱情地迎過去,“哈哈……張局長……”“哈哈……A書記……”
就這樣,面對着日漸人老珠黃,自己也日漸做好了枯死的準備。
但天有不測風雲,人也有柳暗花明。
一個雨天的中午,我的一把手通知我立即趕到縣城的B賓館C餐廳,書記、縣長正在那裏招待省裏來的老D。老D跟書記、縣長說我是他的大學同學,十幾年沒見了,想順便見我一面。好在書記、縣長通過身邊的人檢索到了我,於是我在盛宴進行中接到了雞毛信。
老D是我大學一個寢室的同學,他家在省城,畢業後就分配在了省城,現在一定做了大官,不然書記、縣長哪有工夫陪他呢?我這樣猜測着。我不敢怠慢,馬不停蹄地趕到了縣城。趕到時,酒宴已接近尾聲。
大餐桌添了一把椅子,我被安排在腿肚子對着門的地方坐下,老D坐在我的對面……
“我和他們都說了,你人很不錯的,你一定要嚴格要求自己,不要辜負領導的培養哦……”老D以老同學的身份幫我“使勁”,教導着我。然後又和書記、縣長寒暄了一些ABCD之類。書記、縣長也順着老D的話,教導我要EFG之類。
從來沒有資格和書記、縣長一起用膳,面對這個陣勢,我只能“嗯”、“啊”地聽着,沒有機會
說一句完整的話,也不怎麼敢吃菜,迷迷糊糊的,酒宴就結束了。
“好了,有機會去省裏的話,到我那裏去坐坐……”老D要走了,和書記、縣長握完手以後,也向我伸出了手,高高的個子,讓我仰視……
過了一些日子,縣領導在組織部召見了我,說根據我這麼多年的表現,決定任命我爲X局局長……
從組織部出來,心情一片空曠……
路上又遇見了中年小A,怕他不理我,搞得尷尬,就裝着沒看見。
“哈哈……N局長!恭喜你啊……”我還沒緩過神來,我的手已經被中年小A熱情地握在了手中……
點評
“握手”本是人情禮節的一種普通的表達方式,但在小說中卻被賦予了深意,從“握手”的細節可以管窺到官場的潛規則和世態炎涼的人情氛圍。該小說選材獨特,立意深刻,敘事舒緩有致,語言詼諧幽默。當然,小說的魅力來自“握手”的多重寓意。
點評人:陳夫龍,山東棗莊人,博士,山東師範大學文學院講師。主要研究中國現當代文學與文化。中國首屆網絡文學大獎賽初評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