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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友梅
從去年起,我家添了兩名新成員,雖然戶口本只有我和老伴兩人,但來客卻要與四張嘴對話,站在我身後沙發背上還有兩隻虎皮鸚鵡,一邊向客人鞠躬點頭,一邊嘰嘰咕咕叫表示問候,引得全屋人哈哈大笑。此事傳開,倆小傢伙成了我家明星。記者來給它們照的相比給我照的多,朋友來聽它們嘀咕,說比聽我說話有興趣,雖然誰也沒聽懂它們說的是什麼。
此事起於我六歲的外孫女思思。去年她隨她媽來北京度假,在街頭看見一隻鳥籠裏邊裝着兩隻小鳥,愛得不得了,她媽就給買了回來。來時剛出生不久,身體虛弱,不久死了一隻,剩下這一隻,思思傾心關愛,給它起名叫凱瑞。換了個大籠子,擺在客廳陽臺上。關上紗窗,開着籠門,任它自由活動。籠門儘管開着,可是它待在籠裏不肯出來。思思就手上沾點小米,伸到籠子裏往外引它,很快它就會站到籠子門口等吃的了。
有一天思思站得遠點,它伸嘴夠不着,一着急連飛帶跳奔上了她頭頂。從此就學會飛,思思的頭頂也就成了它固定的落腳點,只要思思在客廳,它就站到她頭上東張西望,隨她四下走動。思思怕它摔下來,只好挺直脖子走路。
假期完,她母女回美國。鳥不準上飛機,思思只好把它留下,委託“爺,婆”替她餵養。我們把裝小米的食罐放進籠裏,讓它自己吃。可站在人頭上游玩已成了凱瑞的習慣,食是自己吃了,見面還是朝我們頭上飛,有時不上頭,就站在肩膀上衝着你耳朵嘰嘰啾啾說話,聲音很低很柔,雖然我聽不懂意思,但能感到是在跟我說悄悄話。我學着它嘰嘰喳喳回兩聲,它會滿意地輕聲唱兩句表示高興;若我不理它,它的叫聲就變得又尖又急,明顯地表達不滿。再不理,它就要用小嘴叼我的耳朵了。叼着耳垂輕輕往下拉,拉兩下再叫兩聲。我要回書房做事,就“嘰嘰呀呀”迴應它兩聲,走到籠子前揮揮手,把它趕回籠子頂上。我剛回身,它飛上了我頭頂,隨我走出客廳進了書房,站在我書架上東張西望。我要寫稿,就揮手趕它走,它飛了兩圈,東闖西撞,就是找不到回去的路。我只好把它招到頭上,頂回客廳,讓它自己回籠子。從此我就把客廳通內室的門總關着,免得它再亂飛亂撞。這客廳就成了它的領區。
小凱瑞雖給我們添了不少麻煩,可增加樂趣的功勞大大的。我家就兩人,平時各忙各的事,生活已很單調。若有一人外出,更是寂靜冷清了無生氣。自從來了這個小傢伙,氣氛完全變了。它很有靈性,熱愛與人交流,本事也越來越多。只要我們一進客廳,就站到頭上跟着走動;電話鈴聲一響,它搶先就飛到話機旁,然後跳至我拿話筒的手臂上來,歪着頭聽對話;飯廳和客廳中間無隔斷,一見我坐近飯桌,它馬上站到桌上碗碟旁邊,我吃麪包,它伸嘴叼上邊的芝麻。我吸牛奶,它也把小嘴伸到吸管頭上亂啄,我若擠一下奶盒,讓它舔到一點,就高興得連連點頭歡叫。它喜歡熱鬧,所以一有客人來就高興得說個沒完。但我們若忙得沒時間和它一塊活動,或出去一兩天家中無人,就見它孤獨寂寞地站在籠子裏,不動也不叫,一副悲傷的樣子。
我們感到無人時它太寂寞了,年齡一天天大,應該給它找個伴。我到賣鳥的地方爲它找對象,人家問我找公的母的?我竟說不出凱瑞是公是母。賣鳥人教給我一個辨認辦法:鼻子上邊有個綠色小疙瘩是公的,沒有突起物就是母的。我回家跟老伴查看凱瑞,它鼻子上果然有一小塊綠色鼓包。就到賣鳥攤上說要個母的,攤主指着幾隻沒有綠包的小虎皮叫我們挑,我們抓了一隻比凱瑞剛來時稍大的,起名叫小小,放進網兜提回家,也放進凱瑞的大籠裏。小小一路上喳喳叫,進了籠子仍然叫。凱瑞卻一聲不吭地歪着頭看它,看了會兒就躲到籠子一角,把它站着的橫竿中段讓給新來的小朋友。小小卻毫不謙虛地站到竿中央,左右看看,又跳到食罐前拼命吃了起來。
從這天起,兩隻小鳥的不同性格逐步顯現出來。凱瑞謙虛,吃、住、玩,處處讓着小小,而小小無事不搶先。我拿着食物走近凱瑞,它必從一邊搶過來,凱瑞就讓給它吃。我拿水碗來,凱瑞剛站到碗邊上還沒喝,它又搶着站上去,凱瑞就退開讓它先喝。凱瑞站到我頭上來玩,它也往我頭上飛,凱瑞把我的頭讓給它,它卻又追着凱瑞飛去。處處擠凱瑞,就是睡覺的地方它不搶,它不願在籠子裏待,除了去吃食,總是站在籠子頂上或旁邊小橡皮樹上,晚上睡覺也站在樹上。它小卻能吃,罐裏的小米它要吃三分之二,沒幾天小肚子就胖得成了毛球,個頭超過了凱瑞,處處擠對凱瑞。於是就不斷吵架,還嘴對嘴互相叼。老伴替凱瑞不平,喂凱瑞時總要把它轟開。我說:“不用着急,它們都還小,等長大到青春期,不用咱操心,它們自然會親密起來。”
我們抱着這樣的期望等啊等,等了不知多久,有一天我老伴忽然大叫道:“友梅,你快來看!”我跑過去一看,立刻傻眼了!小小頭上也出了一個綠色鼓包,合算我們給凱瑞找了個調皮弟弟!
從此我們家天天吵聲不斷,再沒有安靜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