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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美國時,曾買過一輛日本產的斯巴魯。原車主山山水水跑了十二萬英里,把它送進車行抵價,再添些錢買輛新車。車行把斯巴魯又運到汽車拍賣行。我就是在那裏,在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舊車世界中遇見它的。儘管車漆發烏,車徽上那六顆白星也已暗淡,不過車內設施還算可以,我特別看重的錄放、空調、定速等裝置一應俱全。
汽車拍賣行的坡地中央,有一個高大的平頂建築物,戴紅帽子的僱員緩緩駕着各式舊車,從一側進入,停穩不熄火,掀開機罩,讓買家探頭看裏邊突突亂跳的五臟六腑。旁邊有人悠着嗓子唱價,於是人們你牛我比你還牛地掐一通。然後汽車從另一側開出,看中車的人到會計室開票交款,下一輛緊接着開來。建築物裏有六條通道,可以同時進行六場拍賣,川流不息的汽車不停地放屁,大廳裏一氧化碳的毒氣便很醇厚。好在大家並不計較,抽菸的,喝可樂的,嚼爆米花的,吵吵嚷嚷,熱熱鬧鬧,像在欣賞或參加一場拳擊。
坐在高臺上唱價的拍賣員最神,用一種聽不出個數的怪異腔調,衝着麥克風勒勒勒一勁兒勒勒,和尚唸經似的也不知勒勒個什麼。這一處勒勒還不算,另幾處也跟着勒勒,我就有點迷糊,問喬治能聽清嗎,喬治甚至連我的話也聽不清,一勁兒讓我再說一遍。這時斯巴魯溜溜達達就進來了,黑黑的,矮矮的,馬達聲悶悶的。一羣人圍上前一通掃描,不知是車齡太高呢,還是要價太高,唱了半天價卻無一人舉手,斯巴魯只好灰溜溜退場。喬治一擠眼一撇嘴,向我做了個含義不明的表情。
喬治是我朋友,我求喬治幫忙買臺二手車,他滿口答應,並說汽車拍賣行最便宜,他有朋友在那兒工作,總能發現好貨色。喬治自己當然有車,但他還想添一輛中麪包拉貨,於是帶我一起到拍賣行碰運氣。不巧朋友臨時外出,喬治幫我挑了幾臺,我都嫌貴。喬治自己也沒挑到可心的麪包車。斯巴魯之後我們又看了一會兒,喬治終於不耐煩了,鑽進小賣店喝啤酒。
我走出大廳,換一肚子新鮮空氣,在色彩斑斕的車海里東張西望。合該與斯巴魯有緣,我的視線飄過來滑過去,越過那麼多車輛,偏偏又落在斯巴魯身上。只見它忍辱負重地趴在一堆報廢輪胎前面,落魄鳳凰似的,便不由自主地過去,上下里外端詳,甚至撅屁股看了看底盤。
一位扎黃領帶的先生和我打招呼,說斯巴魯是他們車行的,質量沒的說,剛纔那幫傢伙愣是不識貨。
我覺得機會來了就跟他討價還價,不料先生久經沙場,套數純熟:先是努力微笑循循善誘,繼而斬釘截鐵不容置疑,最後怨氣沖天唧唧歪歪,彷彿你辜負了他一片好意不值得再跟你費唾沫,即使這會兒你再多加一倍錢也不屑賣給你寧肯把車剁扁了。
我的情緒很壞,正準備離去,忽聽背後一聲喊,先生追上來,呼哧氣喘地說,他已決定降價,他不是輕易吐口的人,貨賣識家不要錯失良機。
於是新一輪談判開始。我拉來喬治助戰,真真假假,擡擡壓壓,終於以一千八百美元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