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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作家孫犁同志逝世9週年的時候,孫曉玲《布衣:我的父親孫犁》出版了。我心中有點感動,現在內心良知與向錢看博弈得很厲害,三聯書店把曉玲這本樸素的書出版,這本身就體現了出版人的一種品格。我今年78歲了,在文學的牙牙學語時期我就開始讀孫犁的書,有時候上數學課,我也在下面偷偷讀孫犁的書,我爲什麼那麼迷戀孫犁?就覺得他的書中有我,我的心中有他。孫犁同志解放以後一系列的作品我都讀過。俄羅斯我只迷戀屠格涅夫,迷戀他筆下的《白淨草原》;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國作家很多,但最讓我如醉如癡的是孫犁。他是我文學啓蒙、成長宗師。雖然我老了,但不能自稱是孫犁的朋友,上世紀50年代,我和劉紹棠只見過孫犁同志一面,但從我的第一篇小說一直到出版兩個短篇小說集,除一篇小說外,都是發表在孫犁主編的天津日報文藝副刊上。後來我的短篇小說結集出版,得了7800元稿費。上世紀50年代反右,我淪落到社會底層,每月只有一二十元工資,家裏還有老小,就靠稿費生活,所以他於我除了文學還有恩澤,我一直視孫犁爲父輩,並永懷敬仰。
孫犁的文字和他的相貌,以及生活作風有時候讓我情不自禁想起也是在天津出生的李叔同。孫犁是從烽火中走過來的,但與李叔同,就是後來的弘一法師神似的,是其靜心,沉靜自我,把自己完全拋開。當然孫犁沒有那麼“空”,但有若干相似之處。孫犁爲人謙虛、虔敬,同時他也非常高傲,這對立的兩面組成了孫犁性格上的泉源,我自己是這樣認爲的。
1953年我剛二十幾歲的時候,受孫犁的影響走上文學道路,可以說,孫犁的文學不僅影響我這樣一代人,還有後來許多不同年齡段的作家。莫言曾經跟我談起,他曾經寫過一篇題爲《民間音樂》的文章,發表在保定的刊物《蓮池》上,編輯約孫犁寫一篇評論,孫犁雖然不認識莫言,而且那是莫言纔剛剛開始文學處女作的階段。莫言說他非常感謝孫犁,因爲是孫犁的這篇評論文章,讓他“堂而皇之”地進入瞭解放軍藝術學院。那年,陝西的賈平凹寫了一篇文章,記述他抱着一個古董駱駝來見孫犁,但在路上摔破了。孫犁反倒寬慰他,說這東西越古老、越殘破越有價值。還講到作家跟地域文化分不開,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而正是由於地域文化的力量,使得孫犁的作品歷久彌新。
孫犁同志已經走了9年,現在回過頭看,中國作家中有多少像孫犁這樣純潔、這樣純粹的文學家、編輯家。那天我一邊敲電腦,一邊把中國作家排個隊,把上世紀50年代以後我能想起來的作家名字敲進去。經過篩選,到現在能夠留下像孫犁這樣完美,從人格到道義,從文學到生活,這樣純粹的作家不多。現在有一些作家出了好多的書,但裏面有一部分不能不說是應景之作,隨着風氣走。這樣一些東西也留存於中國的作家檔案裏,他們受風風雨雨影響,似東搖西晃跳搖擺舞。
有人把孫犁作爲荷花澱派旗手,下面還列了一批作家。可孫犁否定了,他說我對他們沒有這樣的影響。但事實上我們後來這批人每一個人都是受孫犁影響成長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