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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少校對撤離上海和放棄南京一肚子邪火,並且也滿腦子不解。從上海沿線撤往南京時,按德國將軍亞歷山大·馮·法肯豪森指導建築的若干鋼筋水泥工事連用都沒用一次,就落花流水地潰退到南京。
受傷的小兵王浦生被窯姐們套上了貂皮大衣,繃帶不夠用,換成了一條條花綢巾。本來就秀氣的男孩,經這麼打扮,幾乎是個女孩子,他靠在地鋪上,鋪邊坐着豆蔻,各人手裏拿着一把撲克牌、一本舊雜誌擱在兩人之間當牌桌。
從透氣孔看不清地下倉庫的全貌,誰挪進“西洋鏡”的畫面就看誰。現在過來的是趙玉墨,她低聲和戴少校交談着什麼,沒人能聽見兩人的談話,無論我姨媽孟書娟怎樣緊繃起聽覺神經,也是白搭。她有些失望,戴少校對玉墨這種女人也會眉目傳情,令十三歲的書娟十分苦悶。
既然我姨媽書娟無法知道玉墨和戴濤的談話,我只好憑想象來填補這段空白,在日本兵的屠殺大狂歡的縫隙中,一個名妓和一個年輕得志的軍官能談的無非是這樣的話。
“頭一眼看到你,就有點面熟。”
“不會吧?你又不是南京人。”
“你也不是南京人吧?在上海住過?”
“嗯,生在蘇州,在上海住過七八年。”
“最近去過上海?”
“去過好幾回。”
“跟誰去的?有沒有跟軍人去過?就在今年七月?”
“七月底,正熱的時候。”
“一定是那個長官把你帶到空軍俱樂部去了,我常常到空軍俱樂部去混。”
“我哪裏記得?”
玉墨笑起來,表示她記得牢靠得很,就是不能承認,那位長官的名聲和家庭和睦是很要緊的。
是紅菱的叫嚷打斷了玉墨和戴濤的竊竊私語。
“我們都是土包子,只有玉墨去過上海百樂門,她跳得好……”
紅菱是在回答上士李全有的請求。李全有請紅菱跳個舞給他看。
所有女人都附和紅菱:“玉墨一跳,泥菩薩都會給她跳活了!……”
“何止跳活了,泥菩薩都會起凡心!”
“玉墨一跳,我都想摟她上牀!”
這句話是叫玉笙的粗黑窯姐說的。
戴少校說:“玉墨小姐,我們死裏逃生的弟兄求你一舞,你不該不給面子吧?”
“就是,活一天是一天,萬一今晚日本人來了,我們都沒明天的!”紅菱說。
李全有似乎覺得自己級別不夠跟趙玉墨直接對話,都是低聲跟紅菱嘀咕幾句,再呲着大牙笑嘻嘻看紅菱轉達他的意思。
“誰不知道南京有個藏玉樓,藏玉樓裏藏了個趙玉墨,快讓老哥老弟飽飽眼福!”紅菱替李全有吆喝。
“人老珠黃,扭不起來了!”玉墨說着已經站起身。(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