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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龍河
父親是個瓦工,因爲手藝比較好,年輕的時候,在三裏五村,也算“名人”。
父親擅長修門樓。那時候,蓋好房子後,家家都要修門樓。門樓因佔據首要位置,被看成是主人的門面。找一個好的瓦工修門樓,是房子完美收工的壓軸戲,因此找他修門樓的人很多。白天大家忙,都趁着晚上來找父親,我家裏的小煤油燈總是熄得很晚。直到現在,那不甚光亮的小煤油燈,和濃濃的旱菸味,和心情很好的父親爽朗的笑聲,依然清晰地印在我腦海裏。
那時候的父親,健康能幹,並且看起來前途光明,日子比上不足,比下略有餘,也算滿足了。
記得父親還喜歡看書,他常得意地對母親說,三天不讀書,趕不上頭驢。言下之意,他是天天讀書的人,是母親不能比的。但我大約記得,父親讀的書以連環畫居多,還常常碰到不認識的字,要去問爺爺。不過,那時候的父親心態好,並不影響他作爲常讀書的好瓦工的驕傲。
在我和妹妹都成家之後,我們就不讓他出去做工了。父親種地之餘,就同鄰居們湊在一起打撲克,很逍遙。那幾年,父親胖了,人也很精神。
世事總是多變,我經營多年的生意因爲金融危機倒閉了,妹妹面對日新月異的房價,終於決定貸款買房,似乎一夜之間,我們都沒有太多能力接濟父親了。父親在我們的不斷反對下,收拾了工具,跟着別人一起打工去了。
回家,父親依然很爽朗地笑,說工地領工的對他如何好,他做的都是很輕鬆的活計。聽了多次,我們也漸漸地放下心來。只是常聽母親抱怨父親晚上渾身疼得翻不過身來。我問她父親不是不出力嗎?母親支吾着說,他就是閒着也是那樣啊。
父親是每天一大早坐着村裏的三輪車去上工的。他走得很早,回來也很晚,我很少能看到他。上個週日,因爲有急事,我也早早起來了,剛好看到父親出門。
父親瘦多了,前幾年很合身的衣服,在他身上鬆鬆垮垮的,幾乎包了大半個身子。他一隻手裏拎着一個塑料袋,裏面盛着他的午飯,一隻手裏拿着那個跟我要的水杯。滿頭的華髮凌亂着,好像都沒梳過。
父親是很要好的,原先出門都要認真地梳一下頭。我看着腳步踉蹌的父親,頂着一頭亂髮,匆匆拐過了街角,有些哽咽,竟然沒有提醒他應該梳梳頭。
他的背影硬硬地,壓在我心裏,讓我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