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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年前,我當兵的那個連隊居無定所,頻繁更換駐地。這年春天,上級命令我們到首都機場旁的一個村子搞生產。官兵們很是高興,終於有一個落腳的窩了。我和四名戰士被安排到一戶康姓家中。
進了康家的門,我們挑水掃院,起圈背柴,什麼活都幫助幹。這戶人家很特別,對我們的舉動無動於衷,毫無客套,又無讚揚,甚至連讓進屋坐一坐的話也沒有。這天,我們吃完午飯回房休息,康家正在做飯,兩位老年婦女忙裏忙外。班長首先開口:“做飯呢,大娘!”兩個女人好像沒有聽見。班長以爲自己的河南口音對方沒聽清,就又重複了一遍。年輕一點的婦女輕輕應了一聲。班長又問:“家裏幾口人呀?”回答簡潔:“四口人。”一個多餘的字也沒有。如此情景發生了好幾次,讓我們很覺尷尬。後來聽村上人說,這兩個女人是解放前嫁的同一個男人,對稱呼很是在意,如果改稱大娘大媽,分出她們之間的大小來,就比較順暢了。對症下藥,管老一點的稱大媽,管少一點的叫大娘,倆人的臉上立即陽光明媚有了笑容。
聽村上人還說,老男人迎娶第二房,只因原配多年不孕,於是纔有了眼前的情況。這第二房媳婦年輕秀美,知書達禮。進得門來生兒育女,並且理財治家樣樣精心,對頭房大姐也是尊敬有加。從此,康家人丁興旺,兩個兒子學有所成於京城發展。康老漢頗覺光彩,在鄉人面前賺足了尊嚴……
這一家(連一個小孫子)四口人,但平時只見到三口,那位一家之主的康老漢,卻從未謀面,我們一直很納悶。
這天,機會出現了。我們吃過午飯欲回房休息,經過廚房時就聽西屋有男人的哭聲,還伴有女人輕柔的規勸。就聽女人說:“唉,你就別哭了,一個大男人哭天抹淚的,像個什麼樣子,多讓人笑話……”聽得出,這是二房媳婦在說話。不奏效,那老男人的哭聲卻是越來越高,她出於無奈,到東屋向我們求援:“解放軍同志,老頭子得了老年癡呆症,動不動就哭,大姐去市裏看眼疾,還帶着小孫子,晚上在親戚家落腳。誰知剛去了一天他就哭,怎麼勸都不行……”聽罷,我們四個人一起過去勸導。只見這個老男人目光呆滯,上身赤裸,下身圍着髒兮兮的被子哭泣不止,鼻涕眼淚向下流。班長說:“大伯,什麼事讓您這麼傷心?”他默默不語,眼睛死死盯着牆上的鏡框。我們不解其意。班長看出了端倪,問:“您老是不是想大媽和孫子啦?”老人拍拍胸口認可了班長的“一語中的”,“您彆着急,我們今天一定把大媽接回來……”他立即停止了哭。我仔細觀察,儘管他身體有病,但頭腦清楚。這時大娘說:“這老頭兒可怪了,我們老姐倆一個也不能少,看不見誰都不行。前年春天,孃家侄子接我去住幾天,他就是不同意,弄得我五年都沒回過一次孃家!”聽得出,這老男人對兩個妻子都很疼愛和依賴,兩個妻子待他也是無微不至。
有人說愛是創造和諧的催化劑,這話有道理。這一家人在那個年代和和美美、相依爲命,又與世無爭地打發着日子,這有趣的吉祥“三寶”倒也有點兒意思。
(作者:武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