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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報記者範傳貴本報實習生嚴寒梅
藥家鑫案審理期間,其身上曾被貼上這樣的標籤——“富二代”、“官二代”、“軍二代”。而張妙的代理人——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副教授張顯的微博被視爲是這些標籤得以廣泛傳播的一個平臺。4月23日10點39分,他在微博上發佈消息:“聯想到出事之後藥父母始終不敢正面示人,藥父必有重大隱情,藥父身居我軍軍械採購要職,利益糾葛頗多,望中央軍委徹查此人經濟問題,肅清軍械採購環節蛀蟲。”此後更多關於藥家鑫家庭“權貴背景”的信息開始在網上流傳,例如稱其家裏有4套房產,單套房產面積超過200平方米等。而這些說法在事後均被證實爲虛假信息。真實的情況是,藥家鑫家境爲普通工薪階層,父母均爲退休職工;其父親藥慶衛雖曾經是總後西安軍事代表局派駐軍工企業代表,但已離職並自謀職業多年。隨着這些信息的求證和藥家鑫被處死,反思的情緒逐漸出現。有人提出,藥家鑫父母在案件中並不直接存在過錯,但他們不僅要承受着喪子之痛,還要面對輿論潮水般的指責甚至謾罵,是否不公? 8月4日下午4點,藥家鑫父親藥慶衛訴西安電子科技大學副教授張顯名譽侵權一案,正式在陝西省西安市雁塔區人民法院正式立案。北京市煒衡律師事務所律師蘭和擔任了藥慶衛的代理人,他隨即在微博上發出消息:“在經過長時間隱忍後,藥慶衛先生正式拿起法律武器捍衛自己及家人的人格尊嚴。”到此時,這場爭論與藥家鑫殺人案已無過多關聯。雙方都認爲,法院的最終判決,與輿論無關,也與藥家鑫家庭背景無關,只關法律。只是一場關於“正義表達”的道德與法律邊界之爭。 《法制日報》記者8月13日專訪了被告張顯與原告藥慶衛的代理律師蘭和。
陳述人:藥家鑫案被害方代理人張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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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沒有說這些是事實,僅僅是猜疑”
我已經收到了法院的傳票,他(藥慶衛——記者注)起訴我4月23日發的一條微博,上面說他擔任軍工企業要職。這是一場無聊的官司。
在藥家鑫案中,我作爲被害者的代理人,對他(藥慶衛)的身份產生質疑是很正常的。我不瞭解他的家庭及工作性質,我轉發的一些微博並沒有說這些是事實,僅僅是猜疑。我清楚這些猜測,不可能對藥家鑫案子產生什麼影響,我非常樂意在陽光下面談事,把所有的疑問公開化等待公正的檢驗。
對藥家家庭背景產生猜疑,只是出於我個人的好奇心。首先,藥家鑫案5個月後才首次開庭;原定於3月3日開庭,延長到了3月23日,理由是檢察院需對二次撞人事故進行調查,並且期間進行了民意調查。什麼人有權力對此進行這麼長時間的延誤?
藥家鑫的父親在此期間,一直沒有露面,作爲被害人一方,你們始終不露面,包括許多網友和我本人都感到好奇。我擔心他們會干預司法公正,對他的家庭背景產生了猜疑。
我沒有權利就網友的帖子去進行考證,我僅僅是引用表達我的困惑。說我在造謠,這是不真實的,大家在網上相互分享、相互引用是很普遍的現象。
我認爲微博是一個公開自由的平臺,很多人發佈的消息都是不假思索的,我作爲一個公民代理人,不是代理律師,我代表的是原告的喜怒哀樂,是有情緒的,是有血有肉的,我是王輝(張妙丈夫)的一個傳話筒,表達我和家屬的情感和想法。
“沒聽說過引用他人的話語,而說引用者造謠的”
我的微博是讓兩個學生幫助我開通的,當時網站給我打電話教我如何使用微博進行網友問答交流。那些話並不是我自己說出的,而是我從一篇博文後面網友的留言中粘貼過來的。在中國還沒有發現因引用他人的話語,而說引用者造謠,而向另一方道歉的。況且,藥慶衛是殺人犯藥家鑫的父親,我是被害人家屬的代理人,也沒有聽說過罪犯家屬要求被害方因語言問題而道歉的怪事,也有點欺人太甚了!
網上現在也出現了一些罵我的話,對於網友的不同觀點,我非常歡迎,只要案件得到了公正的處理。因爲我知道公理自在人心,說話是人家的自由,網友在網上留言也往往是不假思索說出而已,我一般也不會在意的。
“藥家鑫父親的名譽跟張妙的生命相比不足一提”
儘管被推到輿論的風頭浪尖,但我不後悔這次代理。我沒想過要製造輿論,我幫助王輝家人起訴,因爲他們沒有文化,不識字,我作爲一個知識分子,有責任去幫助他們維護自己的權益!我這麼做了,我應該是老師們的驕傲。這個案子得到了司法公正的處理。藥家鑫案是法律與民意的結合。我盡到了我這個原告代理人的所有職責,問心無愧。
輿論並不會干預司法,輿論只會監督司法。並且說藥家鑫父親有錢當官怎麼了?在世界任何地方說有錢當官都不是壞事,而是象徵了有能力。
這個起訴是個很無聊的舉動。藥家鑫父親的名譽跟張妙的生命相比不足一提。蘭和爲了出名去接這場官司會給他自己惹麻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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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述人:
藥家鑫父親藥慶衛代理律師蘭和
“他的處境非常艱難,在網絡上只要一張嘴,就立即招來很多網友的謾罵”
從介入代理到藥家鑫被注射死刑,被害人張妙家屬的代理人張顯一直在微博上發表“不實的、侮辱性”的言論,指向藥家鑫父母、外公等人,從未停止過。例如,張顯曾在4月23日10點39分發布的那條微博,後被證實爲虛假消息。藥慶衛曾要求張顯道歉,張明確拒絕。而這次的起訴,可以理解爲藥慶衛在隱忍多時後的維權表達。
對藥家鑫案本身和藥的家庭,我之前也曾有過誤解,和很多人一樣,我只是一個圍觀者,甚至抱着期待的心態在等待藥家鑫的死刑判決。但當我等到這個期待中的結果時,突然感覺異常失落,這個年輕人的死對我內心衝擊很大,我當時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態來圍觀同類的死亡?我開始反思和懺悔。
此後,我開始關注關於藥案的所有言論。其中張顯的言論尤爲激亢,很抓人眼球。張顯在其微博中表現出對藥家鑫執行死刑態度之堅定、言語之暴戾以及各種臆斷性語言,令人瞠目。
毋庸諱言,藥案對於兩個家庭而言,都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而在張顯式的信息和言語鼓譟下,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都在享受和圍觀這場悲劇。我後來在微博上表達內心的懺悔:“人世間最大的慈悲,就是給生命一個贖罪的機會。”藥慶衛看到了,給我來電話,說很感動。因爲當時他的處境非常艱難,在網絡上只要一張嘴,就立即招來很多網友的謾罵。
“自由的網絡言行也要有所敬畏,不能沒有邊界”
打這場官司,和同情、正義這些高尚的詞語沾不上邊,很大程度是因爲想表達一種贖罪般的懺悔。我們要反思在媒體環境下,個人話語空間逐步擴大的今天,網絡暴力、言行的邊界問題以及網絡公民的權利和義務問題。
所以,這起訴訟既不是爲藥家鑫,也不完全是爲了藥慶衛本人的自尊,而是爲了反思一部分人暴戾的言行和趨惡的心態。如果這種心態成爲處理和解決問題的行爲模式,會非常可怕。以後當面對任何事情的時候,都會有人把不擇手段當作正義,實用主義地把對別人的造謠中傷和暴戾宣泄當作維權的不二法門。如此,我們就回到了茹毛飲血的原始時代,沒有規矩,沒有底線,沒有邊界,只有目的。
我想通過此案告訴大家,自由的網絡言行也要有所敬畏,不能沒有邊界。否則,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成爲受害者。
“在表達正義時全然沒有邊界概念,這反而破壞了正義”
我承認,張顯先生是有樸素正義感的,但是一種失控的正義。能夠控制情緒是人與動物的根本區別。失控的正義無異於動物性的釋放:快慰自我,無視他人。其根源在於內心的怯弱與自私。
表達正義本身沒有錯,但以一種失控的方式來表達正義,在表達正義時全然沒有邊界概念,這反而破壞了正義。這其實是圖自己一時痛快的自私的、不負責任且不理性的行爲模式。我們的表達應該是文明的,理性的,有敬畏的。
兩條底線需要恪守:一是道德,一是法律。任何不擇手段的正義都是僞正義。
“‘轉載’代表態度,照樣突破了道德與法律的邊界”
張顯說他只是轉載引用網友言論,爲什麼那麼多言論供選擇,你偏偏轉載這些言論?因爲,在觀念層面你認同他的說法。
張顯的微博和博客一度成爲藥家鑫案最主要的消息發佈渠道,粉絲達近8萬之衆,這些決定了在這個案件中張顯公衆人物的角色。
作爲公衆人物就應該有擔當,你發出的聲音會影響公衆對整個事件的判斷,不應藉着這個平臺壟斷輿論,情緒化地創造社會輿論,製造社會對立,這是很危險的。
失控的正義突破了道德的底線,而不實言論給藥慶衛一家造成的名譽受損則突破了法律的底線,按照民法精神,即便是轉發,他也得承擔連帶的侵權責任。
藥慶衛要的,僅僅是一句誠懇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