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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記得桑蘭這個名字和她的影像,並不是因爲她的競技和成績,也不是因爲她的榮耀和光環,而是因了她的微笑。我在讀《紅樓夢》的時候,欣賞過曹雪芹描寫的那麼多身份各異的人物那麼多形態不同的微笑,沒有一個人物沒有一樣微笑留給我的印象比桑蘭的影像和微笑深刻。
我第一次見到桑蘭影像的微笑,是她在運動場上身矯如燕的時候。
桑蘭的微笑,是輕鬆的微笑。祖國的榮譽,人民的重託,團隊的期望,教練的訴求,家人的祈福……所有這一切的不堪之重,盡化桑蘭一笑中。所以,桑蘭在競技場上,沒有眉頭緊皺,也沒有手心出汗,更看不出她心跳加速的跡象。
桑蘭的微笑,是單純的微笑。她不懂得什麼得分的意義,不瞭解什麼名次的價值,她也不知道獎盃和獎金、鮮花和掌聲哪個輕哪個重。她只知道,訓練廳內雖然有點兒苦有點兒累,但競技場上卻很好玩很開心。無論這運動會多麼重要多大規模,她都是和素不相識的各種膚色的既是對手又是夥伴者一起來參與、一起來投入、一起來創造、一起來完成。所以,桑蘭很喜歡競技。喜歡,自然就微笑。桑蘭的微笑,就這麼單純。
桑蘭的微笑,還是自信的微笑。桑蘭雖然笑得那麼溫柔,那麼甜蜜,那麼陽光,那麼稚嫩,卻包含着霸氣。別看桑蘭年紀那麼小,別看桑蘭身材那麼瘦,但她的微笑,透出的卻是大將風度。
那時候,我看到桑蘭的微笑,總是跟着她微笑,因了她的微笑而微笑,對着她的微笑來微笑。
我第二次看到桑蘭影像的微笑,是她剛剛坐上輪椅的時候。
桑蘭的微笑,是天真的微笑。她並不知道或者說她並未想到,她的將來是個什麼境況。因爲,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她一定在想,總有一天,她會扔掉輪椅,她會站立起來,甚至會重新回到競技場上。
那個時候,桑蘭的微笑,好像是在向隊友和對手們招手:姐妹們,我要暫時離開你們啦,就離開一會兒,我還會回來的,你們不必爲我擔心,你們看,我不是還在微笑麼?
那個時候,桑蘭的微笑,好像是在向她的技迷們點頭:朋友們,我要暫時離開你們啦,就離開一會兒,我還會回來的,你們不必爲我難過,你們看,我不是還在微笑麼?
這一次,我雖然也清清楚楚地看見了桑蘭還在微笑,但我卻不能夠跟着她微笑了;我雖然不能夠跟着桑蘭微笑了,但我卻心存希望:桑蘭,可能還會站立起來的。即便她將來不能夠回到競賽場了,她還會是個自由人,有現代醫學的保障麼!
我第三次見到桑蘭影像的微笑,是在桑蘭大學畢業參加工作之後,做客中央電視臺接受電視節目主持人採訪的時候。
無情的現實!現實的無情!原來,桑蘭再也站立不起來啦!我原有的心存希望,被無情地擊碎了。我一看見桑蘭還是坐在了輪椅上,眼睛立刻一片水霧模糊。雖然,此前我已經隱約聽說桑蘭的傷情並沒有根本性的好轉,但我還是難以承受眼前的這一現實。
然而,桑蘭自己卻還是在微笑!
不過,此時桑蘭的微笑,成熟了,老練了,深沉了,含蓄了,冷靜了,內在了。
面對電視節目主持人一步一步深入的提問——學習,工作,生活,情感……桑蘭始終直面,一個一個地微笑着回答,儘管她有時候有點兒遲疑或者需要思考一下。
而我,面對演播臺,卻一次又一次地發怒:主持人!你沒心沒肺啦?怎麼能夠這樣來提問題呢?這不是向桑蘭的心尖上捅刀子麼?下臺!快滾!
但是,到後來,我還是認同了電視節目主持人的各種提問。因爲,桑蘭畢竟要面對現實,畢竟要面對將來,面對人生,面對自己,面對社會,她無法迴避也不可能迴避這些問題。
面對桑蘭此刻的微笑,我唯一的反應,是爲她祈願……
是的。在將來的日子裏,桑蘭的微笑,是她戰勝因傷殘而帶來困難的無盡力量,是保證她在精神上永不癱瘓的無形筋骨!
後來,我再也沒看見過桑蘭的影像和微笑了。只是聽說,桑蘭的生活確實困難了;再後來,又聽說,桑蘭走上了曲折、艱難的維權之路,陷入了漫長官司門……
桑蘭,你面對這一切,還在微笑麼?
我想:是的。而你此刻的微笑,肯定是堅毅的微笑、釋然的微笑了。
我想:桑蘭的微笑,本來就是天空中一顆明星的永不消失的光芒,而不是大地上一朵小花的短暫花季的燦爛。
我想:桑蘭,你一定會一直微笑下去,笑傲以待,不管人生如何曲折、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