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夏天漫長,想念的吃食,也比較繁雜。
第一涌上心頭的,很奇異,竟不是清淡宜人的綠豆粥冬瓜茶各色涼麪,而是鰻魚飯,日本人夏至日的規定食物,這碗絕品飯飯,當真好吃極了。可惜的是,本埠幾乎沒有一間館子,做得來這等人間美味。從前長樂路上還有間極迷你的鰻福,煙熏火燎地開了不兩年,便不見了。現在比較吃得過去的,是北京西路上的石見,小得轉身都困難的一間店子,中午進去,總是滿房間的世界各地人民,狀況十分紐約。
鰻魚飯的好吃,一是鰻魚的豐美,厚膩至極,腴滑亦至極,濃糖赤醬,滋味厚重堪比本幫菜裏的紅燒鮰魚,而鰻魚飯又比紅燒鮰魚豔美一層,軟膩妖嬈得不得了。
鰻魚飯的好吃,二是米飯的講究,本埠鰻魚飯不可吃的一個重大原因,便是米飯粗劣不堪入口,實在太敗壞人的興致。魚之美,務必要拼接了米飯之美,才修成上等美食。這個哲理,照說中國人應比日本人更爲刻骨懂得,事情偏偏不是這樣,真也令人惆悵。日本滿街的館子,無論大小,處處做得一碗極品米飯,加一盅味噌湯和一粒醃梅子,完美構成日本人的味覺鄉愁。而本埠的館子,一碗米飯認真煮及格的,好像不會多過五間吧,其中三間,大概還是日本人經營的食店。還有些館子,有一道菜,日式烤鰻,孤零零地,盤子裏擺一條很大很大的烤鰻,尺寸震撼人心,聲勢相當爆發,然而鰻魚少了米飯,還有什麼好吃?
鰻魚飯的好吃,三是它的簡約,主題十分簡單明確,魚和飯罷了。而魚,儘量肥大就對了,魚大則美,沒有其他的講究。這麼多年,跟太多友人一起吃過鰻魚飯,我最煩的,是人家在吃飯之前問我,鰻魚飯?會不會很腥氣?我十分懶得回答這樣的問題,每被問,一概當作沒聽見。一提魚,就反射出腥氣二字來,這樣的人生,實在是不要也罷。
日式飲食一向清幽淡靜,無風無浪,高度禪兮兮,鰻魚飯一反常態紅塵滾滾,是一枝離魂奇葩。擱在夏至日吃,說法是補充長夏流失的營養,這種重磅食物最能重拾人的淋漓元氣。這樣的說法,好像很鼓舞人的胃口,慫恿大家三伏天裏揮汗吃鰻魚飯。其實除了夏至,鰻魚飯一年四季都是迷人美食,時刻讓人牽腸掛肚,亦常常是我去日本旅行的目的之一。
二十年前,親愛女友教我一種鰻魚三明治,極鬆軟的日式吐司麪包,烤得滾熱微脆,夾一片至肥至燙的鰻魚,一點清爽生菜絲,捧起來即吃,天,這種三明治,熱淚滾滾,全世界第一名啊。
不過鰻魚是強酸食物,我也一把年紀了,真也不敢吃得太不節制了。糙米的鰻魚飯?呵呵,這個我就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