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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莊有個張能能,這幾年發了福,整天樂得脖子後面的肉都顫悠悠的。在張莊最數他的亭子吃香了,往年只賣菸酒茶糖,今年夏季又添了製作冰糕的項目,小買賣越做越火爆。
起初,上初中的寶路跟內行老師學會了冰糕配料和操作,寶路白天上學,晚上幫着父親幹。時間一長,能能想:讓寶路退學算了,多掙錢比什麼都重要。上大學還有什麼用,畢業等於失業,沒門路找工作比登天還難。這學,不讓他上了……他把想法跟妻子一說,妻子柳眉倒豎,罵了句“蠢貨”就扭頭不理他了。晚上又跟寶路攤牌,寶路脖子一擰,噙着淚氣乎乎地走了。
能能只好自己動手製作冰糕,小料如何配機器如何操作他覺得蠻有把握。忙活了大半宿做出了一批,第二天就往外批發。
售貨亭窗口探進一個方形臉龐,瓶底兒般鏡片兒後映着一雙細眼睛。寶路的班主任高老師,一臉的憂傷:“張老闆,你不能讓寶路輟學啊,他是班裏功課非常好的學生,考區級重點沒問題。昨晚我從家裏返校,發現校外槐樹下坐着一個人,問了幾聲才知道是寶路,他哭得像個淚人兒。張大哥呀,你可不能犯糊塗啊……”
能能嘬了下牙花,出去把高老師請進亭子,說:“高老師啊,您的好意我領了,您這也是爲寶路好,當父母的誰又不盼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呢。可現在……”高老師嘴脣嚅動着要說話,能能“先發制人”,一頓牢騷過後,封頂的話不容置疑:“您不用費心了,寶路這學說下大天來也不讓他上了,家裏缺人手……”這時,呼嚕嚕有人從窗口塞進一包冰糕,炸雷般的粗嗓門兒:“能能啊能能,你的冰糕怎麼都是苦的,你就這麼能能的?”能能吃了一驚,細密的汗珠兒從亮腦門兒上滲出來。高老師站起身嘆了口氣,搖着頭走了。不大工夫,又來了幾個退貨的,亭子外嚷嚷得不可開交。一個穿粉紅小褂兒挺着乳峯的潑辣媳婦,一番話噎得張能能老太太吃山芋悶了口。“我說能能,”她的耳墜兒亮閃閃的晃動,“聽說你不讓寶路上學了?傻帽兒,就你這點兒文化底兒連做冰糕都成問題,還不就是因爲你肚子裏沒墨水兒嗎!現在的社會多好哇,家家有錢又供得起孩子上學,你怎麼就這麼土老帽呢?真沒見過你這樣的怪物!”說着重重地投進一包冰糕,挾着尖厲的女高音:“瞧你這點兒出息,退錢!”能能嘴脣發青,雙手顫抖着給客戶一一退着錢。
寶路的媽媽進來了,溢着一臉喜氣:“寶路來電話說,他跟高老師到市裏,領什麼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獎去了。寶路說他得的是個金獎……”
能能“啊”了一聲,不知是驚喜還是疑惑,兩隻羊眼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堆融化着的冰糕。
(作者:武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