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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上海出現“下海潮”,幾乎全民皆商,有個段子不脛而走於街頭巷尾:“好男做老闆,好女嫁老闆,不三不四上半班,戇男戇女上三班。”等你嗆了水,才知海水既鹹又澀。
小老闆做點生意也辛苦,不容易。路邊擺小攤,起早摸黑,早上賣大餅油條,晚上賣柴爿餛飩,人手不夠了,新娘子上場,束髮挽袖,擴展成夫妻老婆店。終於租了門面,白天做老闆,晚上睏地板。終於添了幫手,依舊“起得比雞早,睡得比賊晚”。
什麼叫小老闆?先爲房東打工,次爲員工打工,最後幾天才爲自己打工。倘若下一天雨,這一天就賠了;倘若下十天雨,這個月就賠了。倘若門前修馬路,那麼這半年就賠了……你可以選擇走,但帶不走牆上的裝修費,帶不走積累的顧客羣,不得不留下奉“賠”到底;不得不吃老本,往往坐吃山空。房租繳不上,法院找你;工資付不起,政府找你。一年忙到頭,房東拿走了房錢,員工拿走了工錢,剩下自己賠錢。
僱員工有合同,合同期內,小老闆無權解僱,否則翻倍罰款。僱員離開企業,隨時隨地,無押金,無賠款。過去流行“炒魷魚”,現在流行“炒老闆”。每到過年,有的農民工不辭而別,老闆只能帶上孩子妻子、兄弟父母,赤膊上陣,“打架親兄弟,打仗父子兵”。
小老闆,舅舅不疼,姥姥不愛。相對名企,他們是“小三子”;相對國企,他們是“私生子”。爲了發展,到銀行借不到錢,只能向高利貸抵押貸款。一旦倒閉,一家一當沒了,只剩下老婆、孩子。小老闆是最沒有保障的。
大街上,穿戴最時髦的,不是小老闆,而是小白領。做人最瀟灑的,不是小老闆,而是小職員:有固定休假,有固定長假,平時下班到咖啡館“劈情操”,週末晚上到酒吧“發羊癲瘋”,週六週日睡到自然醒。一年中,三分之一是休假,三分之一是娛樂,三分之一纔是工作。企業於他有利無害:着火了,他是住店的;翻船了,他是拉縴的;倒閉了,他是拿工資的。小老闆呢,着火了,他是房東;翻船了,他是船東;倒閉了,他是股東。他是自己的奴隸,週六肯定不休息,週日休息不肯定。
大老闆與小老闆的差距,不是青蛙與牛蛙,而是刀魚與扁魚。前者吃人蔘,後者吃人蔘蘿蔔。前者開敞篷車,後者開電瓶車。
小老闆是頭老黃牛,拖着一羣坐車的。成功了,交稅;失敗了,放血。我也算是在小老闆之列的,對此頗有體會。每次出門,女兒都會追到電梯口,喊:“爸爸,你什麼時候回來呀?”我隨口說個大概時間。女兒怕我騙她,一再叮囑:“騙人就變成小螞蟻被人踩死、變成小麻雀被槍打死。”這個賭咒像小老闆的輓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小螞蟻、小麻雀怎麼能控制自己的未來呢?
有個段子概括了從上世紀30年代到如今人們的“基本走向”,勾勒出熱門行業的曲線,獨獨沒有做小老闆的行情,因爲小老闆最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