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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要:
東北初秋的風半暖半寒,忽東忽西,東南西北轉着圓地刮,說不上啥風向。還極硬,像霸王的弓。落葉被風捲得呼啦啦的連哭帶喊,堵截官兵的人們被風吹得披頭散髮。揹着新槍、推着炮車、扛着彈藥箱子的後生們走在最後,他們臉上並沒顯露出鳥槍換炮後的喜悅,反而被風颳得一臉凝重。大家都知道,鬼子離朝陽不遠了。
趙老嘎、杜二腦袋沒急着回村,而是頂着疾風跟着許三骨棒直奔許三骨棒的老巢天溝,說是共商抗日大計。天溝是朝陽縣城西北八十里的一個小山溝,並無甚多奇處,只是一條山溝豎開在兩座山之間,隨着山勢向上九曲八拐的延伸,最後開口處差不多與山頂平齊了,井口似的露出一汪天空,是爲通天。人們就把這條長長的山溝稱做天溝。
從天溝通天處再向東不遠便是凸起險要的清風嶺,一溝一嶺互爲天然屏障,因此當地有一句老話叫“清風嶺,馬坡子,天溝是個小舅子;姐夫、姐姐不掰臉,誰也別想插槓子”。
說那“姐夫”就是指趙老嘎的家清風嶺,而“姐姐”當然是指杜二腦袋盤踞的馬坡了,位於清風嶺南十五里,地勢較爲平緩,但有清風嶺、天溝在前橫擋着,馬坡就成了一溝一嶺的天然後方,北上可支持清風嶺,東進可爲天溝提供依託。
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天溝不算窮山惡水,但也不盛產東北久負盛名的人蔘、貂皮、烏拉草;刁民倒是隔三差五地頻繁出現,時常還蹦出幾個犯上作亂的匪類。也算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天溝那地片和清風嶺、馬坡一樣屬遼寧、熱河、內蒙古交令之處,典型的“三不管”地界,民風自然彪悍。那特產當然是指早年呼嘯東北大地的鬍子,也就是土匪。
許三骨棒天生就是乾土匪的材料,甚至幹得比土匪還土匪,但從來不承認自己是土匪。誰說他是土匪,他跟誰急,幾句話不對路子,就能跟人動槍。在許三骨棒沒成氣候之前,天溝不過是老話講的清風嶺的“小舅子”,並無太大名氣。後來那溝裏出生的許三骨棒幹了幾宗大事,天溝纔在當地名噪一時。說來居然不是什麼好名聲,全是些殺人越貨的勾當,都是許三骨棒領着人乾的。
先是幾夥商賈在溝底被搶得只剩了身子,腦袋居然在溝口通天的地方被人發現,弄得幾個月沒人敢走天溝;接着不長時間,又有附近幾個大戶人家被搶得鍋碗瓢盆啥都不剩,鬧得其他大戶人家只好變賣家產捲鋪蓋走人;接着又不長時間,溝外的三個漂亮閨女被搶到天溝做壓寨夫人,鬧得方圓幾十裏的大姑娘小媳婦不敢洗臉,整日蓬頭垢面。一時間天溝成了魔鬼的樂園,一般老實人連“天溝”二字提都不敢提,更別說打那過了;敢上天
溝的沒一個老實客,即便不是魔鬼,也跟魔鬼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自打發生那幾件大事後,趙老嘎能有七八年沒去天溝了,多半是許三骨棒今天半頭豬明天整隻羊隔三差五地往清風嶺跑,說不上誰是誰的救命恩人。對許三骨棒幹那些事,趙老嘎心裏即便厭惡至極,但人前背後從沒說過半個不字,只是跟媳婦柳芹在被窩裏提過幾嘴,“這事也就許三骨棒幹得出來”,說完不到半個時辰,又替許三骨棒打圓場:“他要是不幹這些事,就不是許三骨棒了。”
就在趙老嘎他們堵截東北軍的前不幾天,又發生了一件大事,還是許三骨棒乾的。一戶財主家幾乎被滅了門,一家老小除一閨女倖免於難,其他二十幾口悉數被殺,連保姆、丫鬟、奶媽、喂牲口的長工都未放過。也許對別人來說死一兩口人就是天大的事了,但對許三骨棒來講死個二三十口那都不叫事,家常便飯而已。但這回下手的地點居然不在天溝地片,而是在天溝、馬坡、清風嶺交界的地方,甚至離清風嶺、馬坡較近一些,鬧得趙老嘎和杜二腦袋心裏都不大痛快。
在當時的農村,許三骨棒的家已經不能用豪宅來形容,一溜排開十幾間明亮的大瓦房,房舍整齊,連豬圈都寬敞乾淨透着富態;馬廄裏拴着幾十匹上等好馬,院落裏還不時有揹着槍支的家兵走來走去;寬大的院落像一座小城,除了沒有護城河,那院牆快趕上城牆了,最誇張之處是院牆的四角,居然建了四處炮樓,炮樓裏有家丁日夜站崗。
趙老嘎、許三骨棒和杜二腦袋圍坐在一鋪寬大的炕上,中間是一張大炕桌,桌上擺着一隻比臉盆還大,快趕上鐵鍋大的盆,盆裏放着一隻幾乎整個的羊,桌上幾個大海碗裏倒滿了酒。三人各掰了一條羊腿,但沒急着啃;端起酒,也沒急着喝,又放下。趙老嘎反客爲主先開了口:“好飯不怕晚,咱們先說說這日該咋抗。”
杜二腦袋應和道:“對,好飯不怕晚,商量好了抗日再喝。您是大哥咱們聽你的,您說咋抗就咋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