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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徐策“彈硬”的詞庫裏,擠滿了這麼多鮮龍活跳的上海閒話。這就盤活了整部40多萬字的長篇小說《上海霓虹》。但這僅僅是個基礎,更要看其是怎麼爲塑造人物性格、烘托社會屬性服務的。
阿嬌等人是從紹興鄉下來的傭人、孃姨,即保姆。這一羣體的故事特別多。作者筆下的這一縷水鄉炊煙遇到了電梯裏的旗袍、抽水馬桶邊的橡皮熱水袋以及有內幕的香菸票、伊拉克蜜棗、瑪瑙鐲子、“黑麪抄”……怎麼一次次掃盲,“完全換了一個人”?幾十年種種掙扎、交鋒、苦鬥,很“扎勁”,實感世事滄桑,有看頭。
我特看重細節。細節是小說的命。細節是不能與別人重複的。細節板着臉考驗着作者所有的生活積累和文學準備。
如:《石楠根菸鬥》這一節,將“五反”運動的嚴峻與親情的巨創揭示得驚心動魄。孃舅被平時畢恭畢敬的外甥(即阿嬌的丈夫)揭發後昏倒在臺上,外甥趕緊在他口袋裏找藥,一面帶着哭腔問:“硝酸甘油放在哪裏?你快講啊!”孃舅雙目緊閉,不答一字。外甥“只得繼續在四隻口袋裏掏來掏去,口袋芯子像舌頭似的伸了出來,裏面除了幾瓣菸斗碎片之外,什麼也沒有”。外甥事後又遭檢查隊訓斥而“寒勢勢”。
《朱漆皮匣子》這一節:深夜,阿嬌的女主人席太太面孔煞白,收起財寶,只留了一樣遞給傭人杏花:“其他東西,拜託你替我保管!”杏花兩手頻頻在圍裙上搓着:“嚇死我了!”席太太說:“這麼好的事,人家別也別勿着,勿要不識擡舉!”杏花問:“你難道就不怕我起壞心?”貪財使她感到非常罪過,可又沒法擺脫。“這樁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杏花說:“你就放寬心好了!”阿嬌一族中靈魂深處的聲音響得入骨三分:如今匣子落到了我手中,幾輩子也用不盡!
真是由無數篇微型小說組成啊!不但細節“來事”,徐策還能在南腔北調中“以小見大”。長篇重結構。歷史感強,纔有分量。從解放初期延伸到“文革”之前,一直到上海環球金融中心一百層的觀光長廊……一個傳媒人的細膩筆觸歷歷在目。這是一部縱橫上海濱江大廈深處、情節十分扣人的通俗小說,作爲“二十世紀中葉上海移民悲歡錄”,的確能被納入“上海重大文藝創作項目”。改成越劇劇本或“上海說書”,都不吃力,而且肯定有票房。
阿嬌的丈夫、孩子們、夥伴們,到底看到了上海七色霓虹中的幾抹春痕?徐策的小說中是有答案的。並且對我們剖析當今比比皆是的外地打工者,也很有啓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