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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當代文學界、學術界爲什麼給人了無趣味的感覺?一個簡單的判斷是中國當代文學、學術界有生活,卻沒有掌故。我們不敢觸及一點個人生活。古典文學不是這樣,我們只要看看大量的筆記和詩話就可以明白,中國現代文學也不是這樣,我們只要舉出徐志摩、林徽因以及張愛玲的例子即可。今天的中國文壇、學界爲什麼不好玩?因爲我們沒有面對真實生活的勇氣,不要說老百姓的生活了,就是作家學者們自己的生活,我們也不敢面對,文壇學界沒有掌故,就是一個死的文壇,一點活氣沒有。晚清民國間,筆記掌故極盛,其實是社會生活豐富的表現。
最近讀《安持人物瑣憶》,感覺非常有興趣,這些文章,我在陸灝時代的《萬象》雜誌上多數看過,但集中再讀一次,還是感覺生機盎然,這就是掌故的好處。這本書,我看可以成爲中國現代掌故的經典,它是一本有生命力的書,因爲它寫出了一個時代真實的文人生活,遠比我們讀文學史要豐富得多,學習文學,可以不讀文學史,但不能不讀文壇掌故,不能不熟悉文壇掌故。
最近見到幾位老朋友,都說起這本書,感覺都好,後來看陳丹青在廣州的一個演講,也提到這本書,認爲極好。但也有一些朋友,懷疑本書的真實性。我和他們說,不準確處難免,但絕對是真實的,以我個人對中國現代文史掌故的粗淺瞭解,陳巨來提到的多數掌故,我還可以從另外渠道再尋出來,可見至少是一種真實的傳說,由此也可以看出本書絕不是信口開河,我舉一個潘伯鷹的例子說明。
陳巨來記當時上海十大狂人,其中有潘伯鷹。當然,文壇掌故,要找一些有趣的事來說。陳巨來道及潘伯鷹新婚妻子:“見其妻張夫人,貌亦楚楚,而風騷特甚。餘領會潘得病所在矣……”另外還說到潘伯鷹簽名的方式等等。潘伯鷹1957年出版《黃庭堅詩選》,曾送給廈門大學李拓之一本,我在舊書攤購得,有潘伯鷹的簽名,確實如陳巨來所說,題名的風格非常獨特,其中還有幾處校改,都是同行專家纔看得出的錯訛處,以後如果再版,我願意將此書送給出版社參校。這個《黃庭堅詩集》的選注,可以和錢鍾書《宋詩選注》相比,文字生動有趣,又有見識。陳巨來提到潘伯鷹的再婚妻子,我們可以看吳宓的日記,也可以看《吳宓詩集》,再與陳聲聰《兼於閣雜著》中對潘伯鷹的回憶對讀,足證陳巨來記憶之好。
《吳宓詩集》中有一首《賀潘伯鷹張荷君女士新婚》:“十年相望後先行,人海文林共此生。憐我滋蘭終玉碎,喜君織芰訂鷗盟。同心伉儷綢繆樂,兩戒河山去住情。書法詩篇名世久,虞初鴻著盼完成。”詩寫在1958年12月5日。吳宓早年和潘伯鷹交往很密,他主編《大公報》文學副刊時,曾盛讚潘伯鷹的一部小說《人海微瀾》。《吳宓詩話》中對潘伯鷹更是推崇,可惜中國現代文學界對潘伯鷹早年的小說創作還少有深入研究,倒是舊書界對他早年的幾本小說極爲重視,網上一本線裝的《蹇安五記》要賣到幾千塊一本。
好文學史不如壞掌故書,雖然此言不可完全當真,但掌故的生命力一般比文學史長,卻是事實。晚清民國,中國文學史著作不可勝數,但再版的極少,而晚清民國掌故筆記,稍有名聲的,基本都重印過,而且是過幾年就再版。我常常想,與其寫大而無當的所謂學術著作,還不如留心文壇學界的掌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