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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八十年代初,剛被“解放”不久的作家王蒙,攜妻第一次到杭州。站在西湖邊,面對空濛的山水,他感嘆道:這是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美。有着極強的審美感受力的大作家,被西湖山水的美包裹住了、震撼住了,他對眼前無與倫比的美產生了深深的敬畏。
在西湖成功進入世界自然文化遺產名冊後,我想起了王蒙當年的感受,想起了他對西湖山水之美的敬畏。當西湖被全世界認識的時候,生活在西湖邊的、浸潤在西湖山水中長大的人們,是否仍然對近在咫尺的山水,有着深深的美的敬畏?
自然,不同的人,對西湖山水的美和文化有不同的感受。無數的年輕人,在西湖的山水間感受愛情,他們在愛情傳說和清澈水波交融的湖岸,表達的山誓海盟,莊嚴地沉落到各自的心底;漫畫家豐子愷先生,更希望日日與湖作伴,一杯黃酒、幾隻河蝦,感受的是日常的閒適與山水的融合;而我的美學老師則告訴我,西湖的黃昏是最美的,在蘇堤散步,放眼望去,有夕陽灑落湖面,這種寧靜的綠影中的輝煌真是天功造化。
無論是哪種感受,都有一種對美的膜拜,都表達着對西湖山水的虔敬。這種虔敬,與王蒙當年“喘不過氣”來一樣,都是基於對西湖山水整體的美的感受。如果,這樣的山水圖景,缺一角山、少一片林;或多一處屋、加一座橋,這種美的整體性便不復存在。瀰漫天地間的美感,像漏了氣一樣,不會讓王蒙喘不過氣來,也不會有人沉浸於山水而難以離去。西湖山水之美形成於偶然,這種天造的偶然,就意味着西湖山水之美具有脆弱性。每一寸山地、每一片湖水都具有整體的審美價值。因爲,正是這山、水、船、樹、橋,構成了西湖之美的衝擊力。
但是,有人說,再美的景緻,天天看,也會產生審美疲勞。西湖的守護人會覺得,美的神聖感下降,對山水的敬畏似乎也淡化了。於是,多年前,有人就敢在山頂上建起碩大的屋宇,把溫婉的山脊線衝破了;有人就在湖上開動了龐大的龍船,張大血口,在靜靜的微波中遨遊,把西湖點點古船遊弋的疏朗之美破壞了;也有人在廟宇旁建起了假古董,水泥的塑像,想與近旁的千年佛雕媲美;更有好事者提出,要在裏西湖上築橋,連接孤山與西湖北岸。他們一定忘記了,對一種天然山水之美的任何添加,都是對美的損害。
這種現象,反映出的是對西湖山水審美的理性認識不夠,因此,當審美疲勞來襲時,就拉動了審美敬畏的失卻。再加上社會的利益誘惑,和想爲這座城市“幹好事”的熱情衝動,助長了對自然山水任意動手的膽量。
美學家認爲,對美的感受和敬畏,是由知覺、想象、理解和情感的複雜因素決定的。其中,既有感性的因素,更有理性的認識。我們不僅有着面對審美對象的感性愉悅,也要有審美理性的深刻解讀和不懈堅守。
西湖成了世界遺產,成了人類的共同財富,也帶來了世界監督的目光。這讓生活在西湖邊的人們知道,作爲美的景觀的守護人,要有抵禦審美疲勞的理性力量,用人類的美的尺度,去承擔保護好這個人間天堂的責職。他們天天在感受着美,卻不僅僅只作爲一個美的感知者,更應該成爲美的理性的堅守者。有了這樣的虔誠之心,就能做到:當有人想在西湖山水之間塗抹個人的色彩、當有好事者想“改造”自然之象,企圖讓它“更美”、當有暴發戶想以利誘人,在西湖山水之側圈地自娛,我們的西湖守護人會堅定地阻止西湖山水受損,保全西湖之美的自然造化。這也是爲全人類保護了美的天象。
守護美,是一件艱鉅也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它讓守護者始終被美的意象浸潤着,讓自己的心靈也向着美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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