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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見到蘇偉貞,是在她的生日派對上。她來得很早,白襯衫,長布裙,又簡單,又輕盈。她喝酒很豪爽,但我從沒見她喝醉過。“遠遠看她走來,老覺得在看一本線裝書,或者一片風景,走近了又是另一面。”《過站不停》(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版)中的這一段,讓我想到寫作這本書的她,似乎是很早以前的人,走近了看,卻比什麼現代人都新,別人想學也學不來。
《過站不停》是蘇偉貞年輕時的作品。故事中,兩男兩女,都在電視臺工作。兩個男的,是掌有一定權力的導播,加上一個遊移在兩男之間的原本笨拙、拼命向上爬的女演員,已經構成光鮮職場三角大戰。然而真正的女主角是導播的得力助手童先文,典型的優等生,做事又可靠,多少人覬覦她的位置,這事業、愛情皆順風順水的小女子卻突然厭倦潮水一般涌來、每天都在複製的生活,要回海邊楓港,給自己放長假。於是臺北與楓港,都市與天然,繁華與拙樸,忙碌與散淡……兩個城市像一對情人,兩兩相望地傾訴各自的故事,彼此糾纏着無法分離。
曾經遠離過,就會有意義。童先文終究無法在海邊楓港一直待下去,她有淡泊的情懷,卻難以否認自己身上難以割除的現代性。她回不去做一個古人。在楓港,她見證另一場慘烈的悲劇,一個擁有了一切的富家青年沉海而死。再僻遠的海邊也無法還原爲寧靜的海港,多重羈絆織成一張巨大的網,任何一個現代人都無法逃離。然而再次返回臺北、邁進職場的童先文發現,這一段曾經遠離繁華的旅途竟然讓自己變得無比強大,在腹黑的男導播與得勢的女明星之中,她坦然、利落、應對自如,以果斷的洞察力和行動力贏得敬畏,在電視臺這樣如此複雜難測的職場中,她一路順利升任首席導播。
小說的最大看點是童先文從海邊楓港寄回臺北的八篇情書,她的男友陷身在電視臺各種爭鬥的漩渦中,這些情書寫給男友,也寫給童先文自己,它們非常有規律地穿插在整個跌宕起伏的故事中,我們因此得以看到,一個質樸的女孩如何在生活的驚濤駭浪中持續不懈地追求內心的信仰,她的心路歷程如此艱難而又豁達,我們可以想象一個沉靜的畫外音,在鎂光燈和海浪聲交錯的蒙太奇畫面中,精緻地講述一種,或許是每個人都會嚮往的理想生活,在生活的種種辛酸與美好之中,在拼命活下去的、活得更好的種種掙扎與妥協之中,依然可以保有一種童話般的嚮往,永不消失。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的確可以稱得上是一部屬於青春的純美交響。
然而作爲故事,雙城之間的互動又製造了另一個看點:都市與大海,永遠彼此嚮往。人生永遠有匱乏,一地的豐富,遮蓋不住它必然缺失的一角。童先文的導播男朋友從臺北追到楓港,與其說是追女友,不如說他自己也想逃離。大海滌盪了人們內心的陳污,使人們乾淨,大海也充滿危險地使人們步上極端道路。當主角們從海邊一一返回城裏時,我們似乎明白了,每個人終究要在痛過之後,回到自己的戰場上,奮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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