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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一整年,總算等到了晚秋的蟹,一日一日漸入佳境地肥。這個季節,四海之內,肥滿兩字,思之簡直令人喪魂。不痛吃,對不住如此好的季節。於是頻頻便吃,吃到中醫見面,脈尚未搭,一瞭望面色,已經大翻白眼。這個人世上,其他的高脂食物,幾乎都可以下點小小狠心一一戒掉,唯有這隻心肝寶貝蟹,膏也捨不得黃也捨不得,十分死心眼地捧緊在心頭。這個年紀了,還爲一樣刁鑽吃食如此笨蛋,自己想想,也是慚愧的。至於經常在家中對包子小人開講的意志力話題,暫時就束之高閣,明年開春再議了。
曾有外埠太太黨來滬聯誼,指名去湖邊吃蟹。月黑風高地趕了去,簡陋的湖邊山莊收拾成一副精舍模樣,人人解開大衣寬寬坐下,蟹極美好極隆重地端上來,真真堂皇漂亮幸福感叢生。人人舉止輕柔地擇了一個放在面前,十分鐘後,我驚異發現,滿桌蟹客,人人手法精緻十指翻飛,外埠太太黨顯然個個熟練過吃蟹門檻。怪不得老有人道貌岸然寫攻略教人家吃蟹,原來真的有粉豔讀者的。隔壁座位的太太,跟我講,darling啊,咱不光讀攻略,還看視頻看光盤,還請過老師手把手地教。我捧着肥蟹,一疊聲地哦哦哦,一副很不明形勢的落伍樣子。
更厲害,是人家外埠太太黨,還有絕活傍身,一邊吃蟹,一邊嘴巴片刻不停,水深火熱精彩開講,詳詳細細八卦古往今來。吃了小半生的蟹,從來都是蟹一上桌,滿堂靜場,人人默不做聲精雕細刻,跟手裏的一隻私家蟹送往迎來。而外埠太太黨的這種兩不耽誤,可真廣了我的見識,絕對歎爲觀止。從前十分佩服京都藝伎塗脂抹粉之後,還要在滾鍋裏撈燙豆腐吃,撮着小嘴,滴水不漏的。那種嘴上功夫,真是婉轉精緻,令人銷魂。如今崇拜新偶像,邊吃肥蟹邊暢談錦繡人生兼縱橫房股兩市的外埠太太黨人,絕對空前的。
轉眼一對蟹剝淨,外埠太太黨,紛紛將大隻偉岸堅挺的蟹螯,交給服務員打包,說是攜回酒店,晚上看電視時候再吃。這個又是嶄新思路了,我目瞪口呆對住自己的兩對雄壯蟹螯,不知應該繼續單幹,還是應該隨衆打包。完全不曾想到,吃蟹吃到尾聲,竟然有如坐鍼氈的緊張心思。而大幹快上速戰速決的太太們,已然翩翩起身,往館子外面徜徉去了。老天,那真是我有生以來吃過的,最有速度的一餐蟹了。
歸途中,人人昏昏欲睡,我望着車窗外面的混沌風景,獨個兒髮長呆。驀然想起的慢煮和慢食四個大字,以及那四個大字背後,緊拉慢唱暗騰騰的娟秀華麗,弄得我有點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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