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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建(右)與父親相認
江建(中)和父母
江建被拋棄後的20年生活風平浪靜,哪怕今年6月拿到殘運會首金也沒有受到多少關注。誰知道3條微博竟然打破這種平靜。
10月19日,殘運冠軍江建在騰訊微博連發3條尋親廣播,結果次日一對溫州夫婦趕來相認,22日DNA結果證實確是親屬,23日江建就回家。江建藏在心裏20年的尋親夢,靠着3條微博以及7萬次轉發,就這麼實現了。
無奈棄子心如刀割
今年48歲的陳叔國是溫州平陽人,在父親的影響下,陳叔國十分迷信。
陳叔國兒子江建(原名陳藝)一歲半那年,突然發高燒,去村裏打了針,後來竟然患了小兒麻痹症。家中條件不濟的陳叔國爲了給兒子看病借了一千多塊,治療了一個星期也沒見好轉。陳叔國去算命,算命先生掐指一算,唉聲長嘆:你兒子被魔鬼纏身……迷信的陳叔國回到家就請法師做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法事,可惜,兒子依舊沒有任何好轉。一籌莫展時,陳叔國想起算命先生的“良策”:平陽地方太小,孩子要活命,得去大城市……猶豫了很久,陳叔國便帶了520元錢,抱着重病的兒子,從溫州坐汽車,到了金華再轉火車,到了杭州。
去醫院需要交700元押金,陳叔國的老婆雖然在老家四處借錢,可是,該借的都借了。在城站火車站附近的旅館裏,陳叔國陷入了絕望,終於,陳叔國做出了他一生中最後悔的決定——將兒子遺棄。他清晰地記得:“那天下着雨……是1990年1月的寒冬。”
陳叔國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做了這個決定之後,他特意從暫住的私人旅館裏搬了出來,找了一家高檔的國營招待所,因爲他覺得把孩子放在那兒更可靠,公家的旅館不會隨隨便便把孩子給人或是丟掉,孩子會多一些活下來的希望。
“等以後有錢了,一定要把孩子領回來。”陳叔國暗暗下定決心。爲了留下線索,他曾想過把江建隨身戴着的銀鎖剪成兩半,作爲憑證,可是最終沒能剪開。於是,他用剪刀剪破了自己的手指,想學着電視裏的樣子,留下“血書”爲證。“可是寫了幾個字,就發現血書非常難以辨認,後來就去買了毛筆和墨水。”陳叔國說當時選擇寫在布上而不是紙上,也是出於好保留的考慮。除了回去的車錢,他將身上的320塊錢,都留給了兒子。
陳叔國永遠記得那一天小江建的樣子。“他還不會說話,但是眼神中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我每一次跟他說再見,他都緊緊地盯着我。”陳叔國說,四五個小時的時間,他的內心在痛苦地掙扎着,來來回回走了4次,直到最後一次,江建睡着了,他才狠下心來,頭也不回地離去……
遺棄兒子的事情,陳叔國甚至沒有跟妻子餘麗輝透露過,他從杭州回來的時候,沒把孩子抱回來,給妻子的解釋是孩子的病沒治好,夭折了。餘麗輝說那時候真的以爲孩子沒了,只顧傷心了,一直在哭,哭了很多天,直到後來才覺得有些不對,“他回來後就像變了一個人,晚上睡不着覺,總是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可是那時候家裏實在太窮了,心中雖然有懷疑,但是卻沒有勇氣問出口。”祕密一埋就是15年,直到5年前,一次吵架,餘麗輝忍不住終於把這件事問出了口,他們夫妻倆隨後就去杭州找過一次。
“這些年,我一直沒有放棄過尋找。”陳叔國說,當他把家裏欠的債全部還完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杭州找兒子。“去了之後,我就絕望了,因爲當年的招待所已經拆掉了,這樣的話就一點線索也沒有了。”即使希望渺茫,每次去杭州,他都會去招待所原址附近走一走,問一問,可是這大海撈針似的尋找,十幾年都沒有任何結果。
“20年來,我從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這件事,實在覺得壓力太大了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我就會來祠堂跟陳家的列祖列宗懺悔,求祖宗原諒、也求祖宗能夠保佑這個可憐的孩子。”遺棄自己親生兒子的事,像一副沉重的鐐銬壓在陳叔國身上整整20年。陳叔國說,電視上放映有關孩子被遺棄、孤兒尋找父母的節目,他看都不敢看,走在路上每當看到有殘疾兒童在乞討的時候,他都會多給一些錢,因爲他怕自己的孩子也像他們一樣,至於兒子是否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問題,他更是想都不敢想。
“這個祕密我一個人藏了20年,不停地接受着良心上的譴責,壓力太大了,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了。”陳叔國說,這麼多年來,他曾不止一次想過自殺,“我做生意賺錢,有的時候就想,錢賺來幹什麼呢,兒子找不到,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呢?”說到這裏,他忍不住淚流滿面。
願用金牌換回爸媽
被父親遺棄的小男孩兒被送到了杭州市兒童福利院,取名江建。在福利院和社會好心人的幫助下,江建做了雙腿矯正手術,柺杖和輪椅便是伴隨他成長的“雙腿”和“交通工具”。
小學5年級時,江建被寄養在福利院副院長的父母家中,“爺爺奶奶”把他當成親孫子,每天做他愛吃的魚。過年爺爺一家人團聚,爆竹聲聲,“爺爺奶奶”給了江建一個大紅包50元壓歲錢,這也是他第一筆零花錢。深深感受到家庭溫暖的江建,第一次開口問道:“我的爸爸媽媽在哪裏?”屋子裏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默默地轉過身去,避開他渴望的目光……
轉眼,江建成爲了杭州江南專修學院計算機應用專業的一名學生,在整理進大學前的檔案時,從一堆厚厚的檔案材料中,突然掉出一塊棉布和一張紅紙。一塊長方形、泛黃的棉布上寫滿了毛筆字:我是南方陳家村人氏,因今年陰曆十一月下旬孩子患小兒麻痹症一病,在當地醫院治療至今恢復較慢,共花一千多元,今天我做父母的實在走投無路,沒錢治療,眼看孩子終身留下病殘,我們於心不忍,故將孩子委託國家或(慈善的人)撫養,將來使孩子能夠生存下去,若能給孩子解除一點病苦,我們就是死也瞑目,來世再報恩德。紅紙上則寫着:陳氏,出生於一九八八年五月二十六日未時瑞生。
江建的手微微顫抖,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原來這是親生父母的親筆書信,原來並不是父母有意要拋棄自己,原來自己姓陳,父母是陳家村人……種種的念頭一併浮現在江建的腦海裏,激動又高興。
江建以前並沒有想過自己會走上體育這條路。兒福院的小朋友性格相對來說都比較內向,有什麼心事都只願意和關係比較要好的朋友說。而阮成是和江建從小一起長大,關係很好的朋友之一,江建能踏上體育這條道路,阮成是推薦人。阮成進了浙江射箭隊,他推薦江建去見了射箭隊教練邵淑芬。邵教練見江建底子不錯,就收了他。2010年5月,江建在浙江射箭隊練起了射箭,參加了W2級複合弓50米的練習。
入選浙江省射箭隊,江建的命運也從此刻開始出現了轉機。第八屆殘疾人運動會在杭州舉行,射箭作爲提前比賽項目之一,江建參加的是男子複合弓W2個人50米單輪賽項目。在驟然爆發的歡呼聲裏,江建以327環摘得桂冠,獲得了本屆殘運會的首枚金牌。2011年10月10日,江建作爲殘運會火炬接力的最後一棒選手,親手點燃聖火盆。
江南專修學院爲江建舉行了慶功宴。江建話不多:“我等着回家等了這麼多年,我願意用我的金牌、用我所有的獎金,以及餘生孝敬父母作爲交換,換來爸爸媽媽的那一聲:‘江建,我們回家吧!’”
之後,江建發微博求助:我出生於1988年5月26日,是杭州第一社會福利院孤兒,我和父母1990年1月12日在杭州城站火車站分開,奪得殘運會冠軍後更渴望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殘運冠軍的身份,加上王軍霞、羅雪娟、韓喬生等人在微博上的傳播力量,江建的尋親微博被轉發了7萬多次。
融在“家”的溫暖中
一切就像緣分天註定,江建道出尋親心聲的第六天,親生父母就確認了。
最先看到江建尋親消息的是陳家的一個在杭州打工的表妹。表妹文化程度不高,從來也不看報紙。那天下午,店裏生意不好,表妹無聊拿起手邊的報紙,正好看到江建尋找親生父母的消息。當時表妹就覺得江建的照片跟陳家的小弟很像,他描述的情況也跟叔叔陳叔國家的情況很相似。表妹看的那份報紙第二天一早就被送到了水頭鎮叔叔嬸嬸的手中,看到報紙之後,陳叔國立刻就確定了江建是他們的兒子,並且第一時間趕去了杭州。
10月22日,司法鑑定意見書上寫道:江建與父母的基因親權率爲99.99%。根據DNA檢驗結果,支持餘麗輝與江建之間存在親生血緣關係,支持陳叔國與江建之間存在親生血緣關係。當日上午10點半,隨着福利院會議室門外越來越近的急促腳步聲,江建緊張地搓着雙手。陳叔國推開了會議室的門,深情地望着江建:“江建,跟我回家吧。”會議室裏靜得只聽到喘氣聲,陳叔國在等,等江建開口。但江建咬了咬嘴脣,眼神無處安放,最終,還是沒有將“爸爸媽媽”叫出口。
陳叔國夫婦的臉上,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失望,他指着身邊的女婿和陳雄介紹說:“江建,這是你的姐夫,這是你的弟弟陳雄。”聽到“弟弟”兩字,江建突然擡起頭。當與陳雄的目光成平行線時,雙方都露出了驚訝表情,瘦瘦的身材、相似的臉型,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陳雄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哥哥,靦腆地叫了一聲,“哥哥”。江建,笑了。
午飯時間,江建與爸爸媽媽、弟弟圍坐在一張飯桌上,時隔22年,這是他們的第一頓團圓飯。飯桌上,陳叔國與餘麗輝不停地往江建碗裏夾菜,讓他多吃點。望着碗裏越來越多的飯菜,江建終於擡起頭,看着陳叔國與餘麗輝,叫了一聲“爸爸、媽媽”!沒有聽錯,江建終於開口叫“爸爸媽媽”了。夫婦倆幸福的淚水瞬間流下,顫抖的嘴脣,不知道該說什麼,緊緊地與江建擁抱在一起。
“很多人提醒我,我這一去認回兒子,可能會承受很多壓力,社會上的人或許會譴責甚至謾罵我當時的行爲,可是我想,就是坐牢,我也得把兒子領回來,真的,我當時就是那麼想的,當年的選擇讓我痛苦了20年,我不想讓自己再後悔一次。”做好了承受一切後果的心理準備,陳叔國終於認回了兒子。
12月8日上午,江建在杭州接受了長達四小時的腿部矯正手術。“手術很成功。”江建的主治醫生潘志軍告訴江建父母,“3個月左右他就可以擺脫柺杖自行站立,但是要行走,還要長期的康復治療和鍛鍊。”醫生的這番話,讓江建和他的父母終於放下了懸着的一顆心。爲了照顧和幫助兒子,江建的父母已經在醫院附近租好了房子。“我知道治療他的腿不是一兩次手術就能完成的,但是隻要他身體條件允許,我們會一直給他治下去。”
摘自《新民晚報》2011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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