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譯林出版社王剛著
4、會議
系主任周大同通知大家,九點整開始開會。他調整方向把車朝回開,那時他感到太陽迎面照耀着自己。回到了停車場,他拿了包,直接走進了二樓第十二會議室。
桌子圍成了一圈,陽光還是在東邊,只是窗戶有些朦朧。戲劇文學系的老師圍坐在那裏,二十個老師來了十九個,只差一個人了。系主任周大同一進門,就先朝他走過來,說:聞迅老師,昨天有一個人來學校找你。我把你的手機號給他了,讓他打電話,他打了嗎?
沒有。他說。
系主任又說:這個人有些與衆不同,很體面的樣子,不像大陸人,有些像海外歸來的。
他一邊向系主任點頭,一邊在腦子裏搜索着海外歸來的人,卻想不起來。他說:那,他留什麼話了嗎?
系主任:沒有,我問他了,他只是說,等見到你,你就知道了。
他苦笑了,搖頭:這麼神祕?有些人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
系主任坐下來,開始來回清點着人數,似乎那是一個永遠也算不清的數字,似乎他要用這種方式使會場安靜下來。只有嶽康康老師還沒有來。
噢,對,我剛纔出來時,她還在吹頭髮呢。要不我打個電話叫叫她?一個女老師聲音有些高地說着。
那時,門開了,她走了進來。已經換了一身衣服,跟剛纔的色彩不一樣,剛纔是豔麗的,現在是沉穩的。她從他對面的那排椅子背後走過,沒有聲音,寧靜而又快捷,看見所有人都在等自己,她的臉紅了。當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把椅子朝後拉時,她的頭髮來回晃悠,他能從縫隙中看到太陽的光線。
嶽老師,今天你是最後一個,所以我們都在等你。
是呀,真不好意思,房間太冷,頭髮一直吹不幹,真不好意思。
那你就開始吧。PPT文件可以在那兒放。
他看着她起身,走向屏幕旁邊。他知道她是講西方戲劇史的,他在大學時沒有特別認真地學過戲劇史。中文系裏當然會講到外國戲劇,不過他那時沒有特別認真聽。他看着她把自己的電腦與設備連結着,當圖像出來時,她說:我明年想做一些簡化,我認爲沒有必要講一百個劇作家,我明年只想講十個,而且,我希望你們同意我,就這十個裏邊也分重點。我真的特別希望學生們在聽了我一年的課之後,能喜歡並且記住哪怕是一部戲劇。
大家沉默着,沒有人表示贊同,也沒有人表示反對。他也沒有吭氣,他同意她的想法,只是認爲自己現在不應該說話。你已經走進了體制內,一個全新的陌生的環境,你今天不是來發言的,你是來聽的。你在這兒說任何話都不太有意義,說不定會引起同事們的反感。你就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啞巴,這樣你就會有平靜,有安寧,不會有麻煩。
這個時候,一個熟悉而又親切的名字清晰地進入了他的耳朵,走進了他的大腦,沉入了他的內心:《六個尋找劇作家的角色》——皮蘭德婁。
久違了,青春時代簡陋的舞臺。不是以後的那個《皮蘭德婁精選集》,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版本的《皮蘭德婁戲劇兩種》。那個顏色灰綠的,有些像是塞尚風格的封面。他當時還演過父親,他那時總是膽怯,在舞臺上聲音放不開。
她的目光平淡,臉上充滿了明亮的色彩,她說:我想重點講這一部戲。我選擇皮蘭德婁有許多原因。
他看着她,聽着她的語言,就像是在聽一首莫扎特的奏鳴曲,他似乎忘了在聽她講話,老是被自己的思緒打斷。她用電腦放出的畫面有皮蘭德婁的照片,劇作家的目光與音樂聲正在一次次地碰撞。突然,他忍不住地提高聲音說,自己都能感覺到衝動和緊張:嶽康康老師,我想下個學期去聽你的課,想聽聽你講的《六個尋找劇作家的角色》,因爲我當時曾經忽略了這個劇作家,我希望自己能補補課。
大家都看看他,沒有人能夠意識到他的用心。他的興奮讓所有在座的人都感覺到不太正常,因爲老師們彼此之間是很難去聽對方課的。他如此無顧忌地提出了一個讓他們有些彆扭的要求,使會場裏產生了點不和諧的因素,讓老師們有些不舒服,卻沒有產生任何好奇。或者說他們已經忘了人類的這種鬼把戲了,生活的重壓讓他們都忘了彼此還是有性別之分的。他們都忘了在這個屋子裏坐着的真的分別是男人和女人。
他的內心裏卻產生了懸念:我有意識地在這個會議場合傳達出自己對她的興趣,她能聽懂嗎?
果然,她愣了一下,遲疑地笑笑,臉再次有些紅了。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就停頓了片刻。然後,她很自然地越過了皮蘭德婁,開始講迪倫馬特。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臉上,他對她沒有把握,因爲他對她除了美麗的頭髮、走路的姿勢、皮蘭德婁、西方戲劇史、《六個尋找劇作家的角色》以外,在其他方面幾乎一無所知。
先睹爲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