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曾鳴
20世紀60年代末,在城裏曾經有一陣子興起過養雞,大學裏的教職員工,還有很多以後成爲名教授的,大都加入到了這個行列。在大學校園的教職工宿舍區,你能看到小塊的菜地,和那穿梭於草叢中的大雞小雞。那時,廣州的大學校園綠地不像現在那麼逼仄,草地、樹林、灌木、芭蕉樹很多,藏有螞蚱、蟋蟀、蚯蚓、蜻蜓、螢火蟲、螳螂……是家禽生長的好地方。養的雞有黃雞、麻雞、鬍鬚雞、竹絲雞……還有據說是進口的洛克雞。大人們養雞一方面是心情的調劑,更爲重要的是解決了一定的生活需求。在大多數食品和副食品定量配給的環境下,雞和雞蛋卻沒有配給,因此顯得更爲稀罕。對於大多數小孩而言,養雞是件快樂的事,看着養的小雞一天天長大,然後下蛋,再後來孵出小雞……生命的輪迴對於幼小的心靈是愉悅的體驗。當然也有例外,我家那位就是因爲在那時養小雞,小雞的意外夭折,給她留下了終身難以磨滅的後遺症,以至於產生了對於動物,除了人以外,什麼都不願意養的想法,說是承受不了對於有感情動物死亡的太多悲哀。
跟大多數人一樣,我家也養了幾隻雞。有一段時間,一隻小母雞的臉總是紅紅的,但就是沒有看到籠裏有雞蛋,我好生奇怪,偷偷地跟蹤過幾回,終於在靠近圍牆的草叢中發現了一小窩雞蛋……還好沒有出現母雞雄赳赳帶出一羣小雞的場面,因爲雞蛋還是比小雞實在。農村中,雞蛋是雞屁股銀行的存款;在城市,雞蛋,特別是新鮮的雞蛋,也是緊缺的奢侈品。改革開放後,看美國電影《克萊默夫婦》,有一個鏡頭是父親給兒子煎雞蛋,一盤生雞蛋拿出,兩個雞蛋一碰打到鍋裏,蛋殼隨手一扔……就這個鏡頭讓我羨慕不已,沒有我們打開雞蛋後讓蛋清繼續流落的停頓,更沒有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在蛋殼內搜刮一遍的謹慎……
至於殺雞,那是家裏的大事,通常是有貴客,或是遇到節日。家裏的那幾只雞,卻不是那麼幸運地充當了什麼貢品,只是由於有雞瘟的跡象,在父母下幹校以後,被管理我們幾家小孩的阿姨殺掉了。雞,被臘了起來,捨不得吃,儘管長過蟲子,卻一直等到了父母從幹校回來休假,纔算是“盡善盡美”。雖說雞和雞蛋依舊是稀缺,但這場奇特的養雞活動,還是隨大人們下“五七”幹校“無疾而終”。
改革開放以後,雞和雞蛋的地位已經發生了根本的變化,不僅不再稀罕,而且在物價增長較快的時候,其增幅相對緩慢,依然是尋常百姓家的主要菜餚,甚至在一些工地的伙食中雞肉的出現率還高於豬肉。這不能不歸功於工業化的養殖。然而,隨着農產品工業化生產的快速發展,在不斷滿足人民羣衆日常需求的同時,人們也已開始對這種生產模式進行反思。2011年年底,在省裏一家金融投資機構的年會上,一位研究消費經濟的前輩,對現代化的農業養殖讚許之餘,也呼籲在農產品工業化生產的同時,是否能予以保留一些較爲原始的養殖方式。弦外之音是因爲他已經不敢吃雞了。養殖業的工業化生產,使雞的生產週期大爲縮短,以往一百多天的生長期,現在,在飼料和溫度的作用下,完全的“飼料餵養和30℃以上雞棚內溫度控制,肉雞的發育成長時間最多30天,就能長成1.5公斤左右的肉雞”。我聽到過大型養殖企業的介紹,一般的肉雞生產週期大約是二十多天,好一點也就是三十多天。爲了保證雞的存活率和免疫力,對雞使用抗生素藥物,也已經是行業的潛規則。按照國家規定,爲了避免對人體造成危害,一些使用在人體上的藥品,如抗生素藥物等是不允許使用在養殖業家禽身上的。由於這些殘留在家禽身上的抗生素存在,換句話說,當我們吃着這些毫無口感和品質低下的工業產品的同時可能也在被迫服用抗生素。
大學宿舍區裏養雞下蛋的田園風光,是特定歷史時期不可複製的夢幻般回憶,這不僅是孩子們的童話世界,或許也是家禽的歡樂時光,有極大的自由,也有人的寵愛。現在校園裏的有限空間已經被混凝土所覆蓋,培養着應該培育的“產品”,但絕對是田園風光不再。其實,現代化養雞,已經完全沒有任何的美感。在一些養殖場,“籠內的雞羣們反應極麻木,有的甚至都不會走路,它們一直趴在籠內,昏昏欲睡。”人與這些動物之間已經很難產生情感了。倘若是我家裏那位現在看到如此養雞,大概除了悲憫,絕不會有當初的糾結,也不至於至今也不願意養寵物。
工業的急劇膨脹,割裂了人與自然的依存關係;而禽流感的傳播,一次次疏遠了人與其他動物之間的距離。農產品的工業化生產畢竟是我們無法左右的發展趨勢,因爲人們不斷膨脹的消費需求需要藉助於工業化的進程而得到滿足。或許,無須過多地指責生產經營者,是巨大的消費需求和監管缺失成就了他們。然而,人與其他動物之間關係的改變,卻給我們留下了極其深遠的思考,在冀望我們食用的家禽能有質量的改善、較爲安全一些的同時,是否更需要改變一下我們的消費觀念,改善我們與自然、與動物、與環境的關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