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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明
父親生前特愛喝茶。
一般是在上午十點,父親便把茶壺、茶碗兒擺到桌子上,將茶沏好,稍泡一會兒,便開始喝。午飯後睡一會兒,大約兩點多鐘,再沏一壺,一直喝到四點左右。晚飯後,父親或看電視,或與人閒談,也多半是茶水相伴到很晚。
那時家裏不太寬裕,所以父親喝茶也就不太講究:幾元錢一斤的茶沫、茶棍兒到十幾元一斤的花茶,父親常喝。後來條件稍好一些,但他喝的最好的茶葉也不過三十多元一斤。
父親喝茶有他自己的習慣:一是水要熱,他說喝涼茶肯定鬧肚子,還不如喝涼水;二是茶要濃,他覺得茶淡了沒有味道,所以比別人放的茶葉要多;三是慢喝,父親常講:“咕咚”“咕咚”地暴飲對身體沒好處,喝茶就應該不慌不忙地慢潤慢喝。
炎炎夏日,父親常將小茶桌搬到屋外的房晾或樹蔭下,拿一把蒲扇,坐一個矮木凳,邊喝茶邊納涼;而到寒冷的冬夜,父親又坐在火爐旁,喝茶,取曖,看電視。
父親愛喝茶,所以母親平日特別留心暖瓶裏的開水。比起其他的家庭,我們家不僅暖水瓶要多兩個,茶與水要費一些,就是煤炭和柴禾也燒得格外多。
父親雖愛喝茶,但他一人喝茶的時候卻很少。在屋裏,在院裏,在爐火旁邊,在小桌周圍,有時是兩、三人,有時是四、五人,邊喝邊扯,邊喝邊聊。這裏面既有他的兒子,也有鄰居鄉親;既有村委幹部,也有平頭百姓;既有他的同齡人,也有比他長者或比他小者;既有從田裏回來剛放下鋤頭的,也有剛趕集回來還未進自己家門的……。
爲了一個十口之家的生計,父親年輕時沒有少作難,沒有少跑腿。後來,村裏搞副業,父親又外出爲村裏聯繫織魚網和加工尼龍套等業務。浙江、四川、湖北、陝西、河南、山東、新疆、吉林,父親幾乎跑遍了大半個中國。在這個村子裏,父親的確是一個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人。生活的艱辛,環境的磨難,不僅使父親看問題比較尖銳、深刻,也練就了他較爲嚴密的邏輯思維和幽默風趣的談吐:儘管父親文化水平不高,但同樣的意思,從父親嘴裏說出來,旁人就覺得好聽、願聽;同樣的事情,父親能講述得條理清楚、前後連貫,且極具吸引力;同一個問題,父親又較別人能看得更深、更透、更長遠。
鄰居鄉親常常是一邊喝茶,一邊與父親閒敘。有時是聽父親講那外面的世界,有時是把家庭矛盾或鄰里糾葛說與父親,有時是沒有把握的事情想讓父親給拿拿主意,有時是想到某地去闖闖聽父親講講那裏的風土人情……父親的講解,父親的分析,父親的批評,父親的指點,有時讓他們大笑,有時讓他們點頭,有時讓他們低首,有時讓他們開朗……他們講和父親在一起,覺得心裏舒坦,胸中寬敞。
父親出殯那天,衆鄉親都來爲他送行,屋裏、院裏和衚衕裏都擠滿了人。當靈柩擡起,就要和父親作永遠的告別時,有人在搖頭,有人在嘆息。一位老人講:少了一個喝茶的好去處,少了一個明白事理的人,少了一個指點迷津的人。
十幾年過去了,街坊鄰居言談話語中還常常憶起與父親一起喝茶的情形。作爲兒女,我們更是深深懷念備嘗艱辛的父親。火爐邊,樹蔭下,多想再能和父親共坐於小桌前,慢慢喝幾杯茶,聞父親睿智話語,聽父親諄諄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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