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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月
□徐強
文人愛風流,喜歡在書和女人之間扯些關係。一句“紅袖添香夜讀書”,其情其景兩怡人,簡直可以作爲最高綱領寫進騷人墨客一生的計劃當中。還有宋真宗寫的那幾句“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聽起來像是扶貧助學政策,對人的慫恿誘惑着實不小。
不過,“紅袖添香”也罷,“顏如玉”也罷,對於所謂的“豔遇”,讀書人最好還是保持買福利彩票的心態比較穩妥。讀書是一件很冷清、很寂寞的事情,要想在字裏行間摸到紅酥手,中獎的概率幾乎爲零———除非把鈔票裝訂成像《戰爭與和平》那麼厚的一本書,輕輕一翻,嘩嘩作響。
“紅袖添香夜讀書”,“書中自有顏如玉”,這裏說的書和女人是分開的,書是書,女人是女人。也有一些文人,喜歡用女人來比喻書,這時,書是女人,女人是書,人書同體,合二爲一了。
明代文學家、藏書家宋懋澄在一封家書裏寫道:“吾妻經,妾史,女稗(按:小說、筆記之類),而客二氏(按:佛、道之書)者,二年矣,然侍我於枕蓆者文賦,外宅兒也。”儒家經典是“妻”,歷史書籍是“妾”,這好理解。所謂“外宅兒”,則是指情人、二奶(或者N奶)。詩詞歌賦文采飛揚,婀娜多姿,不像高頭講章,彷彿“黃臉婆”,面目可憎,味同嚼蠟,因此可以享受“侍枕蓆”的待遇。
德國哲學家瓦爾特·本雅明更是語出驚人,拿書和妓女大作比較。譬如他說:書籍和妓女都可以帶上牀;書籍和妓女都有各自的男人;書籍和妓女都對公衆開放;書籍和妓女都有無數後代;書籍和妓女都當衆爭吵;書籍中的腳註在妓女那裏便是襪子中的鈔票,等等。經過本雅明這麼一番尖酸刻薄的調侃,“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地位,恐怕難免有些岌岌可危。
不過,宋懋澄和本雅明的比喻,我不太敢恭維,因爲這種比喻違背了男女平等的原則,喪失了對女性人格的最基本的尊重,充滿了男權主義的傲慢與偏見。如果一定要在人書之間建立一種喻義,我寧願選擇“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朋友關係。陳繼儒說:“吾讀未見書,如得良友;見已讀書,如逢故人。”伏爾泰說:“第一次讀到一本好書,我們彷彿找到了一個好朋友。再次讀這本書時,如同和舊友重逢。”這兩個人一中一洋,遠隔萬里,說的話竟然如出一轍,只能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來解釋。
佛經有言: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不妨也可以這麼說:一書一世界,一頁一炎涼。每一本書,都是一個朋友;每一個朋友,都是這個世界的某種面相,能夠使人蔘透很多道理,明白很多是非。張潮在《幽夢影》中寫道:“對淵博友,如讀異書;對風雅友,如讀名人詩文;對謹飭友,如讀聖賢經傳;對滑稽友,如讀傳奇小說。”
讀書如讀人,讀人如讀書,不亦樂乎!
徐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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