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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寫作這組“消失的天津座標”系列文章中,正是春回大地的時候,我的思緒也像封凍的土地一樣——在翻閱資料、回憶過去的採風中——開始慢慢地復甦起來,而且有了一種欲罷不能的寫作感覺。在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我住在天津老城的南門東,可以說因爲寫作這組文章,少年時代的生活場景最近不斷出現在我的夢境中,甚至午後靜謐時刻猛然回身,朦朧中好像身後站着少年時代的夥伴。
那天晚上,因爲失眠,我在屋中來回走着,眺望窗外的春夜,忽然就想到了小學二年級時,曾經爲了買沒有彩色裝飾的鉛筆,跑遍了老城所有的文具店,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爲那種沒有花色的鉛筆價格便宜。就這樣,因爲這段偶然閃現的略帶傷感的少年時期的片斷,便延伸出來了這篇小文。
在上個世紀的三十年代,天津城最大最風光的紙行,當數成記紙行。它坐落在東北角,是一座前面三層、後面五層的大樓。它的牌匾是康有爲題寫的。由此想見,成記紙行發跡比較悠遠。
的確,最早是由來自浙江的程氏兄弟在清光緒十年創辦。當時,在天后宮一帶賣香燭紙馬的兄弟倆腦瓜兒靈活,看見日本商行進口的白色有光紙,百姓不認,於是自告奮勇,要幫助日商推銷。日商看見他們誠實可靠,而且在宮北大街上還有三間大瓦房,專事加工燒紙的行當,多少有些資本,於是讓他們先銷貨後結賬。就是通過這個渠道,程氏兄弟開始走上了發家致富的道路。很快與日商建立了緊密的聯繫,並且業務不斷拓展,做到了張家口、石家莊、濟南一帶,隨後又與匯豐銀行建立了業務往來,成爲東洋貨、西洋貨統銷的紙行。於是,也就有了東北角的紙行大樓,成爲天津乃至華北地區最大的紙行,康有爲題匾,也就順理成章了。緊接着,兄弟倆又在北門裏、勸業場還有北京開設了分店,並且又在上海、西安等地建了分銷處。此時,職工已有二百多人。成爲天津衛赫赫有名的大商家。
有一件事,可以說明成記紙行在紙張業的顯赫,當時天津發行量最大的報紙《大公報》和《益世報》所用的新聞紙,都是由成記紙行提供的,還有東亞毛紡廠的產品包裝紙,甚至南開大學、北洋大學的文教用品,也都由成記紙行供給。當時,天津的工商、新聞、教育等各界所用紙張,都從成記紙行進貨,“成記”已經形成了紙張的壟斷局勢。
我們必須承認程氏兄弟倆的商業腦筋,他們除了在紙張業務上馳騁,同時還不斷拓展業務領域,他們還經營與文具有關的用品,譬如美國的派克墨水、維納斯鉛筆,還有柯達公司的照相器材。最讓我感到有意思的是,成記紙行已經把生意做到了這個份上,已經跨出了國界,卻依舊不放過燒紙業務。每年的春節前後,還有清明節,他們自制各種燒紙,還有香燭神馬,大張旗鼓地宣傳出售,我想這可能是與程氏兄弟最初從此起家有關,在他們心裏有着強烈的懷舊意識吧。
有一點不能不說,成記紙行是從與日商交往起家的,他們在進口的紙張中,日本貨佔了百分之八十的業務量,所以天津淪陷期間,成記紙行的生意沒有受到多大的影響,始終是天津乃至華北地區的“供紙大戶”。但是,程氏兄弟並不是漢奸,可也不是愛國英雄。
後來,成記紙行的經營落在了程氏兄弟的兒子身上。這位程氏第二代的經營者,繼承了父輩的經驗,經營有方,生意繼續擴大,“成記紙行”繼續發展。
新中國建立後,成記紙行的經營者將資產變賣存儲黃金,等到公私合營時,成記紙行已經完全衰敗了。
天津紙張業的商業地標——成記紙行的消失,從某一方面來說,也是經營者的人生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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