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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宗仁那天,在朋友聚會的飯局上,我隨心所欲地談了自己寫散文的一點體會,完全是個人幾十年來收穫的苦樂,揭底在朋友面前抖出來,一樂而已。總之是一個不計較什麼後果的開心閒談。沒想到會引發你的興趣和聯想。你來信讓我順着那天的話題再談一談。信已擱在案頭多日了,只是雜瑣小事纏繞老也不能及時回覆。正好這幾日在川地參加“大渡河之春”採風筆會,早晚暇時,望着窗外滿山坡開得飽滿發亮的梨花,不由得想到了我在可可西里看到的景觀,也就是你信上提到的那句話:“把雪山拉進屋內,將屋內推向雪山。”
這句話是我在可可西里一次觀賞天象之後,也算奇遇吧,寫一篇散文時陡然生髮的感悟。那篇散文的題目叫《前窗觀雨後窗望雪》(刊《新民晚報》2005年6月21日),你不難看出,我要表達的意思都含在這八個字裏了。我要說的“後窗望雪”這一景觀,其實是我在“觀雨”時生生拽進屋內的,也可以說是我自己找到或者“作”的一景觀。那次的雨下得實在太突然,卻也解渴。幾分鐘前還是麗日高照,整個可可西里都被溫馨的陽光罩在明媚、淨朗之中。就在一片烏雲飄過來的瞬間,迎頭就是一場瓢潑大雨。我的直接感覺是,那塊烏雲分明就是一塊溼漉漉的抹布,擰下了這場雨。傾斜的雨絲將偌大的荒原都攪亂了。我躲避不及,順路鑽進氣象站一間曾作爲倉庫的小木屋。風雨中恍蕩不定的一艘小船!我站在窗前看着扯線線似的雨點砸在草灘上,串起一片零亂的煙塵。滿世界都是炸耳的風吼雨叫。當時我擡頭望天,奇蹟出現了,紅紅的太陽不知何時鑽出烏雲,清清麗麗地高懸在碧空。無論從任何角度看,都似一張笑容可掬的胖娃兒的臉。好奇心促我出屋,雨中觀日。霎時眼界闊遠,我看到稍遠處是積雪的唐古拉山,壯美,惹亮!山下,一個扶犁趕着犛牛的牧民,甩出滿天鞭花,正不受任何干擾地開荒耕地。好一幅雪原耕作圖!雨還在急促地下着,太陽根本不理睬這猛雨,仍舊持續不斷地將柔亮的光波塗在雪山上,雪山越發的顯得溫暖。真乃東山日頭西山雨,半天暴雨半天晴!陶醉於觀景中的我,淋溼了自己竟然覺得這可可西里到處都是避雨的亭子。直到同行的可可西里自然保護站的同志提醒我:“雨太大了,進屋吧,屋裏能看到更絕美的風景!”
他把我領到了另一間木屋,那是一間有後窗的屋子。我前窗觀雨後窗望雪,心滿意足地在屋裏來來回回走動,看不盡高原景色,享受不完人間樂趣。方寸小屋,容納着偌大的風光,那是因爲我把唐古拉山拉了進來。不,是我把屋內推向了雪山……就是在這間小木屋裏,我完整地構思了《前窗觀雨後窗望雪》那篇散文,作爲一個作家,要始終記住在任何時候自己要寫作。
每一個作家都有自己觀察生活、然後進入寫作的獨特的方式。要讓死的素材活起來,就不能僅僅靠記憶本身了。要靠思想,作家賦予素材以思想。我從寫作中悟出,看事物看世界要學會變,變角度;要學會移動,移動立足點。切入事物的角度變了,你看到的是新鮮的景觀;立足點移動了,你獲得的是有層次的景深。可怕的是抱着葫蘆不開瓢,一條道走到黑。一般的屋裏都會有前窗,這是慣例。但是“後窗”呢,就不一定有。就文學創作而言,沒有“後窗”是不完整的。怎麼辦呢?自己開一個“後窗”就是了。走出屋子,大千世界,還抵不上一個“後窗”?關鍵是發現。發現就是創新。“後窗”把大自然拉進屋裏,這樣你就把自己也推進了大自然。你置身於大自然中了,你也就成了一個景點。
就像精美的地毯有時也會摻雜着污穢的敗絮一樣,看似粗簡的地方同樣也會隱藏着美景。文學創作是一個默默潛心思考生活,在思考享受愉悅的過程。真正享受文學的作家是不會受世俗喧囂的干擾。付出沒有抱怨,失敗不會遺憾。一直朝着含有美景的“後窗”走去。走自己的路,無論雨中雨外雨前雨後。作文,不就是一個“作”嗎?必須在“作”上下工夫,生活不能“作”,要老老實實地積累。寫文章嘛,就得“作”!腳踏實地地走路,走路無根是要飄起來的。“作”會使你生出翅膀,那叫飛,而不是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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