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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來這家小機關單位時,臉上還長着青春痘。一些風一浪一浪地吹過稻花,一些風一波一波地漫過我的眼簾,20多年就這樣奇怪地過去了。
從我窗前流過去的一江大水,不知有多少,在太平洋上空反反覆覆蒸發成雲,落地成雨,落海無聲。20多年的時光,差不多是一個人工作旅程的半部分,很快,就濃縮成了命運的一本壓膜簡裝書。
營盤也不是鐵打的,兵也更是流水的了。在單位,有溫情,也有擠壓。有小算盤,也有大胸懷。有原則性,也有潛規則。有人性化,也有冷冰冰。有沖天熱情,也有滿地灰燼。有文山會海,有臺上的豪情滿懷,也有會場裏的呼嚕聲,檔案櫃裏的蜘蛛網。有訓斥,也有酒肉時的摟摟抱抱。有隔膜,也有化解。有人步履謹慎,有人大刀闊斧。有人頭髮斑白,寂寞退休。有人常喝一口老蔭茶,嘆一點單位事。有人敬業,整天好像有忙不完的事情。有人也發牢騷,偶爾打打小報告等着看人家笑話。有人長期陪領導喝酒洗腳,也有人悄悄去經營自己的業務。有人頭天還在臺上氣宇軒昂地反腐敗,第二天就成了貪污犯。有人洞若觀火,有人也稀裏糊塗一輩子。一個單位,就是川流不息的人生。
在這個單位,我也去偶爾揣摩一下領導和同事的心事。我這樣做的目的,其實也是爲了自己和諧地生存下去。我也去爲同事家的紅白喜事跑腿幫忙,裝煙遞茶。同事家的生意開業,送上一個花籃。一個老領導離世,送上一個花圈,念起昔日提攜儘管竹籃打水,但還是雙眼潮溼,到靈堂鞠躬悼念。有一次,一個老領導在靈堂的照片,居然就是他在辦公桌上的工作照,唏噓不已,感慨萬端。
在這個時代,在我的內心,我其實是一個不寫詩的詩人。我知道,在單位,在生活中,用不了那麼抒情,用不了那麼看起來歷經滄桑的樣子。一個人的命運,與歷史的命運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呢。但我依然要說服自己,歷史的命運,也是一個一個人的命運集合體。我一生的命運,肯定繞不開我在單位的命運,哪怕就是我的日常小事,我的一些心理活動。所以,我常常把單位上的人生,作爲我閱讀世事的一本活教材。
我和我的單位,就這樣鑲嵌着,依附着,隔膜着,親近着在一起。多年了,也有一點親人的感覺。多年了,也有一點審美疲勞的感覺。但我要說,單位,就好比這兩個字一樣,單,是一個人的形體;位,是一個人的靠背,或者說是投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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