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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語文教育、教學內容缺乏足夠的人文含量、文化含量。”育才中學語文老師嚴凌君說,語文應該讓孩子們吸收養分,讓他們尊重生命,內心變得足夠強大,他要把語文教材納入新的價值體系,尋找“一個語文教師的尊嚴”。
22年前,嚴凌君帶着衝動和夢想來到深圳,在這裏,他見證了蛇口的發展、深圳的發展,也出版自己的“青春讀書系列”。
嚴凌君離自己的夢想近了一步。
人物:嚴凌君
身份:育才中學語文老師、《青春讀書課》系列叢書編者
來深時間:22年
“看見書就像飢餓的人撲在麪包上”
知識改變命運、高考改變命運,這是嚴凌君那一代人對時代的深刻體會。
“如果不是恢復高考,我說不定就成了一個木匠,高考讓很多人包括我看到了人生的希望。”嚴凌君笑着說。
1978年,恢復高考的第二年,15歲的嚴凌君像很多人一樣,爲了參加高考而忙碌着。當時,嚴凌君的父母已經爲他找好木匠師傅讓他去拜師學藝當木匠。這顯然不是愛讀書的嚴凌君所設想的未來,儘管當時自稱“傻傻的”他對於未來並沒有什麼精細的設想。
回憶起那個年代,嚴凌君想到的是“沒有書讀、渴望讀書”。他還記得曾問同學借了《唐詩一百首》、秦牧的《藝海拾貝》,花了一晚上時間把這兩本書抄下來,第二天一早再還給同學。
由於“偏科”,嚴凌君在第二年(1979)年才考入江西師範大學。在大學,最讓他留戀的便是圖書館。“用高爾基的話說,看見書就像飢餓的人撲在麪包上一樣”,宿舍、教室、圖書館成爲嚴凌君大學生活的主線條。
半年之後,對於一些不感興趣的課程,嚴凌君開始逃課。“當時有個特別孩子氣的計算方式:老師上一節課講10頁書,我用同樣的時間可以看100頁書,幹嘛不自己看?而且,有些課程如現代文學,我不去上課也能考高分。”
嚴凌君說,那個年代很流行人才成功學,成功的人應該有金字塔式的知識結構,有足夠豐富的基礎知識才能走到專業頂峯。嚴凌君認爲此種理論很有道理,便開始了“一個月攻一門學科”的計劃。
“比如學習美學,看一兩本入門的書,然後再去找經典讀,讀下來後,對這個學科就有了一定的瞭解。一個個學科累積下來,就可以瞭解很多東西,有了廣闊的視野,就覺得自己過得特別充實。”狂熱時,嚴凌君每天可以讀兩三本書,晚上宿舍熄燈了,他打着小手電筒在被窩裏繼續看書。
那個年代,朦朧詩很流行。嚴凌君認爲詩歌能洗禮靈魂,他覺得自己應該用文字把自己感覺美的東西寫下來。於是,嚴凌君在學校辦起了詩社,油印刊物在校內發放,後因刊號問題被停刊。
因爲喜愛詩歌,嚴凌君曾設想畢業後做個詩人,但想到“詩人可能不是飯碗,而只能做一個愛好”,於是按“讀師範當老師”的軌跡,畢業後在江西的一所中學當起了語文老師,一做就是七年。
“當年蛇口的改革讓我大開眼界”
1990年,嚴凌君從江西來到了改革開放前沿城市——深圳,目的很簡單:“讀了很多書,發現我們使用的語文教材是那麼貧乏,有改革的衝動,但這在內地幾乎不可能,感覺深圳有很多機會和空間,或許在這裏可以做得多些,心裏有這個期待。此外,還有一個最直接的原因,就是爲了能賺更多的錢買書。”
嚴凌君所任教職的育才中學地處蛇口,蛇口乾事創業的改革環境讓嚴凌君記憶猶新且“大開眼界”:“當時蛇口走在整個深圳的前面進行體制改革,蛇口工業區董事會還搞民主選擇,老師也有投票權,競選者要把資料貼在牆上,談自己的施政綱領,投票者可以自由提問,這讓我大開眼界,也讓我感覺到了普通人的尊嚴,有主人翁的感覺。這種感覺非常好,讓人有了行動的力量和勇氣。我們校門口前有個牌子上寫着‘明天會更好’,那種氛圍、大環境,讓我覺得明天確實會越來越好。”
10年編就《青春讀本課》
蛇口乾事創業的改革氛圍也深深影響着嚴凌君。
“我們的語文教育,教學內容缺乏足夠的人文、文化含量,教材裏不乏雄篇美文,教學實踐卻把它變成一個個屍體解剖的對象,老師做的是‘屍檢’的工作,主題、中心、段落大意……這些純粹技術上的分析,割斷了一個人和母語之間的血肉聯繫,使得‘少、慢、差、費’成了語文的標籤,孩子們不愛讀書,老師體會不到做語文老師的尊嚴。”嚴凌君認爲,必須要做出改變,而他對語文教材進行改革的想法在來深圳後不久便開始實施。
最初,嚴凌君只是在傳統的語文課堂上穿插一些課外作品,後來,他開始編書,寫導讀,將經典文章跟生活、人生掛鉤,培養孩子們閱讀的興趣。用了近10年時間,嚴凌君編寫了《青春讀書課》讀本。他說,希望青春期的孩子能夠體會到成長的快樂和喜悅,讓他們通過閱讀豐富並強大的自己內心,對生命足夠尊重。
這套系列叢書在2003年被商務圖書館出版,引起了很大反響。著名作家莫言曾評價說:“假如35年前我能讀到這樣一套書,我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現在我讀了這套書,依然感到內心深處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學生們對這套書也是喜愛有加。有初中生曾寫信給嚴凌君稱,“看了《成長的歲月》,極其激動”,一些學生留學海外,在行囊中塞着這套書。今年,該書的修訂版出版。
儘管《青春讀書課》被衆多人叫好,但8年來該套叢書在深圳的推廣普及之路並不順利。有的學校將其作爲選修課在高一開設,有的學校則是老師自發在課上抽時間教授,有的學校則推薦課外閱讀。
每週三,嚴凌君在育才中學帶一節“青春讀書課”選修課,同時執導育才中學“春韻”文學社。嚴凌君說,他希望儘自己所能推廣《青春讀書課》,讓更多的孩子能夠接受到人文、生命教育。
-一封家書
給未來畫餅
親愛的孩子們:
我是在深圳一個乍暖還寒的春夜裏,給你們寫下這些文字。
時值2012,這個瑪雅預言人類末日的年頭,我卻懷着巨大的柔情對50年之後的你們寄予纏綿無盡的希望與祝福。
50年之後,深圳已經是你們的故鄉。作爲第一代移民,我慶幸能夠選擇這裏開始新的人生。在這個被叫做特區的城市,集合了當時中國倖存的一批理想主義者,夢想是這片土地的靈魂。深圳人嘗試着種種可能的理想生活,他們許多人的繽紛夢想得以落地生根。而我也畫餅充飢,樂此不疲。說起來,畫餅是我的專業,身爲教師,我的工作就是給未來畫餅。今天,我給你們畫的第一個大餅就是——願50年之後的深圳能夠以百無禁忌的寬容悅納你們每一個自由不羈的夢想,而每一個夢想都可以比生命更久長。
當深圳成爲中國的夢鄉,你們就是率先造夢的人,並且有義務將你們的夢想變成全體國民的理想。祈願你們比我們走得更遠。
我樂觀地相信,你們會生活在一個比今天更公平、正義的社會。人類已經有過成功經驗的這些制度性建設,要變成中國的現實相對容易,更爲艱難的是一個民族的文化傳承與創新。相對於一個富足與強大的中國,我更珍愛一個文明的中國。中華文明,曾經是也將會是我們能夠奉獻給人類的最美的禮物。所以,孩子們,無論你們人在何方,我畫下的第二個大餅是——願你們珍愛中國文化,喚醒你們古老血液裏的新鮮衝動。
人生,就是一大堆細枝末節,即便我年屆夫子所謂知天命之年,仍不知道什麼理想的人生模式。甚至,我也不相信人生有所謂終極意義,我年輕時苦苦追索的結論是:人生沒有意義,但生命卻有其價值。與其無解地追問爲什麼活着,不如認真地想想活着可以做些什麼。相對於澎湃的慾望,生命總是不夠用,自由選擇就必然是每個人的人生哲學。當人們試圖用有限的經驗去企及無限的喜樂,個人的選擇就是通往自由的必經之途。我們這代人一直在爲如何有尊嚴地活着而痛苦掙扎,估計你們也不可避免,只是導致痛苦的原因有所不同罷了。
尊嚴不是恩賜,而是你心中所願、手中所做的一切的結果。它寶貴,所以難得,你們要足夠堅強。我只讚許那些一面哭泣一面追求的人——我深賞帕斯卡爾所說的這個姿態。人間不是伊甸園,也不是屠宰場,永遠對人性抱有基本的信心讓我們活得自然,而讓自己的內心足夠強大才能體會到做人的美好。因此,我給你們畫的第三個大餅是——每個人都可以活得有尊嚴,活出自我,一生盡才使性,努力去揮霍而不是湮滅你的才華。
三個大餅畫完,暫且打住,否則我要成賣燒餅的了。還有一些餅屑,帶有強烈個人色彩,不作公示,只傳兒孫,卻算不得家訓,我隨便說,你們隨便聽聽就好:
不要做官,我們老嚴家的祖先各有好與壞的榜樣,那個在漢朝做隱士的流芳千古,那個在明朝做宰相的名聲一直不太好。
不要把你的大腦交給網絡和機器,不要讓你的日子被格式化,一個現實可觸摸的世界更有味道,比如去大地上四處走走,比如握住一個人的手,聽他(她)的心跳。
不要忘記你的夢想。初心寶貴,不可浪擲了。
讀書是你進入這個世界的門票,讀成書呆子就鑽進迷宮了;
會玩很好,少花錢又不傷身體的嗜好比較好;
工作無所謂好不好,如果恰好能跟自己的興趣掛鉤就有點美妙;
有錢很好,有閒比有錢更好;
獨處很好,有良友相伴更好;
有所追求很好,不模仿他人更好;
事業有成很好,身體跑得太快把靈魂丟了就不好;
如果能給世界創造點什麼,人生會更奇妙;
有沒有功名其實沒什麼大不了,閒雲野鶴盡情享受了生命就好;
一雙勤勞的手,一對智慧的眼,一顆勇敢的心,外加一副慈悲的寬腸,你如此周遊人間,一切都會足夠美好。
抱歉的是,我們這一代做得還不夠多、不夠好,沒有給你們留下一個完美的世界——因爲它從來不存在。憤世嫉俗只是弱者的品格,你們要愛這個世界,纔可以有所創造。相信你們更有智慧、更有能力讓世界因你而多一份美好。
最後,無論何時何地,你們要相親相愛,我的孩子們。這個不是畫餅,而應該是你們每天的口糧。
活在你們前邊的人嚴凌君
2012.4.19
撰文:南方日報記者孫穎攝影:南方日報記者周遊專題策劃/統籌:呂冰冰張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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