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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我
劉井明
小學畢業後,我就知道還有一個我,處於神祕的幽禁狀態。她讓我惦記着。神祕之外還很神聖,關乎我個人前途命運。她像刺青一樣,刻在我的身上,不過我自己看不見。雖說這個看不見摸不着的我比我重要得多。但卻終日被鎖在鐵櫃子裏,見不得天日。更別想得到陽光的愛撫。而且我走哪它跟到哪。一個略顯沉重的無形的影子。甭想甩掉。她跟我轉戰中學、大學、工廠。我自由着,她固守着。有好多次我走進她的囚室了,離她只有一步之遙了。咫尺間還是天涯。說到這兒大家一定明白了,我說的是我的檔案。
檔案裏到底說了我什麼呢?我想知道官方眼中的我,或者說組織眼中的我是什麼樣的。其實看開了,官方也好,組織也罷,都是虛的。不過是某個人帶着有色或無色眼鏡隨便地一劃拉。可這一劃拉我走過的人生又被“蓋章論定”。隨意和莊嚴瞬間劃了等號。讓人感到生活的滑稽。
那些人是怎麼給我定義的呢?小學的評語一定錯不了。上小學我學習好又是班幹部。中學就有點讓我擔心了。有點過錯。記得有幾次看“毒草”書,被同學打小報告告到老師那。在期末的成績報告單上,老師寫下了很重的一句:有小資傾向。這在當時是一個很嚴重的評語了。
我一直擔心,這事會不會寫到我檔案裏呢?很長時間,甚至說許多年,我對我們廠組織科的人都另眼看待。覺得他們知道我的過去。現在想想我的擔憂多麼幼稚。別說這種事情幾無可能寫入檔案,就是寫了又如何?我那可憐而又可笑的被教條扭曲的心靈啊。兩千年的第一個新年,我們廠突然關門了。一夜之間,廠長不再是廠長,員工不再是員工。一夜之間,地位顯貴的檔案變得分文不值。
我們被流放到社會上了。從此我開始了至今仍在持續的漫漫打工路。偶爾,我還會想起我的檔案,那壓抑了我幾十年的另一個我。它一定還在某個黑暗幽靜的鐵櫃裏孤獨地沉睡着,或清醒地思考着。它也許還會扣心自問抑或作仰天狀:廠散人走,進入市場經濟的和諧新社會,我的意義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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