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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篇語
生活中總存在一些誤解,有些是因信息不對稱引起。若是沒機會站在對方角度來審視,這種不對稱或將形成一堵高牆,而變得固執的雙方,會習慣站在離牆遠遠的地方,指責牆外的世界。而大家不知道,真相應該就在這牆腳下,只要靠近點,你將發現,那堵被認爲是無堅不摧的牆,其實是堵籬笆,而那總是透着對面的光亮。
有時,一種職業便是那堵籬笆,誤解之中,有人會認爲,穿着制服的人只是制服的附屬品,當自己財產、健康出現問題,習慣性地將這種歇斯底里傳遞到他們身上。但是,透過籬笆的光孔,你會發現,對方也是如你我一般的普通人,也期待被理解,而這些職業可能就包括警察、醫生等。
接近那堵籬笆,並努力消除誤解,是我們努力的方向,爲此,本報“走轉改”再推系列報道“職業故事”,關注這些易被誤解的職業。
李建軍從警16年,光三等功就累計立了13次,最近還被推舉爲長沙市唯一的“全國優秀民警候選人”。
但他稱:“打死也不會讓兒子做警察了。”
爲什麼?李建軍的回答是:“上帝愛一個人,會讓他當民警,磨鍊性格,錘鍊品質;上帝恨一個人,也會讓他當民警,高強度的工作、市民的誤解,疲於應對而致心力交瘁。”
警察難當,這已成爲大多數民警的心聲,他們稱自己爲“弱勢羣體”。另一方面,又有人覺得“警察一貫強權”。
大相徑庭的認知衝突,在上海楊佳襲警案後表現得尤其強烈,有網友甚至爲楊佳樹碑立傳。李建軍說最初看到網上的“楊佳傳”時,他有過“想哭的衝動”。但細細想來,這種不理解的另一方面,體現了公衆法律意識正在提高。“法律意識貧乏時,在警察面前,幾個不是噤若寒蟬?”李建軍憧憬着未來的一天,公衆法律意識成熟,種種不理解也會隨之煙消雲散。
初當警察“制服誘惑”後心理有落差
1993年,李建軍進入湖南省公安高等專科學校讀書。穿上制服的第一天,李建軍興奮地在校園裏“轉了3圈”。
“配着搶、抓壞蛋。”李建軍說幾乎每一個男孩子的心裏都有這種“制服誘惑”,伸張正義、除暴安良,在當時的公衆眼中,警察就是一個威風凜凜的職業。
大學3年,李建軍有時間就泡在圖書館,畢業時,光研究案例的筆記,就是一摞4開紙,厚達十幾釐米。
1996年,李建軍畢業,被分到了長沙市防暴支隊特警中隊,一干就是5年。正式加入警隊不久,李建軍第一次對職業的認知跟先前有了落差。
特警的職責是反恐、拯救人質。這在中國的國情裏,特警的工作就變成了“大部分時間都是鍛鍊。”枯燥的生活裏,李建軍削減這種失落的方式就是“更加全身心地鍛鍊”。
幾乎每一個民警都經歷過這種落差。民警湯波是長沙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民警,2009年中國刑警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前,湯波無數次想過:“一馬當先衝在前面,一個擒拿手製住歹徒。”
2009年8月4日,湯波來到刑偵支隊報到,結果第一天就傻了眼。當天,望城縣發生了一起惡性命案。領導安排他到山林裏“像個木樁一樣的蹲守”,一守就是個通宵,“飯都沒得吃、水也沒得喝,腦殼上被蚊子叮了無數個坨”。
調整不及時,“制服誘惑”後的心理落差,會讓一些新民警的心理狀態從雄心勃勃頓時降到冰點,甚至開始有離開這個崗位的衝動。
胡飛(化名)從湖南某警校畢業後就成爲了長沙縣某派出所的民警,由於剛參加工作不久,就接到不少出警任務,胡飛經常跟同事抱怨“不該報考警校”。
去年3月,胡飛在接待市民劉某的報警時,與劉某發生了爭執。劉某隨後向長沙縣公安局領導寫了一封投訴信。之後,胡飛受到了派出所領導的責問,並受到了禁閉一週的處罰。胡飛因此產生了焦慮情緒,之後上班無精打采,幾次提出辭職要求。
長沙公安民警健康心理服務中心調查發現,一線民警心理健康問題尤爲突出:刑警、交警、治安警及社區民警等心理健康水平低於機關民警,25歲至35歲之間的民警心理健康水平低於其他年齡段的民警。
到了基層加班是常態,動力來自對制服的尊重
4月23日,星期一。早上7點30分,李建軍接到所裏來的電話:“上海城的那個爹爹又來了!”從特警到刑偵民警,現在的李建軍已是雨花亭派出所的副所長,主管刑偵。
5個小時前,李建軍剛從所裏回家。前一天本是禮拜天,但李建軍沒有休息,布控、蹲點“抓了個入室盜竊”,一直忙到凌晨2點。
這樣的工作日程已成爲常態,半年來,他還沒休過節假日,“每天很早出去,很晚纔回甚至不回。”4月23日前的那個禮拜,他幾乎每天都在7點半左右就要趕到所裏。
當然“陀螺一般轉動”不只有李建軍。雨花亭派出所共有66人,一年的報警量卻相當於望城區一年報警量。他不止一次聽到下面兄弟抱怨:“領導,求求你別打我電話,打電話肯定就是要加班。”
李建軍說,自己曾認真思考過“爲什麼手上的事總是做不完”,其中一個答案是,國家經濟騰飛,伴隨利益重新分配,一些人就想鋌而走險,導致刑事案件居高不下。
2001年,李建軍轉到雨花區洞井派出所當刑偵民警。第一個案子,就遭遇了空前的壓力。當時南站流竄着一夥竊賊,專門打破車窗,盜竊車內財物。雨花區一位政協委員成爲一名受害者,“政協會議上,對公安工作提出質疑。”
剛剛接觸刑偵的李建軍受命偵破此案,此時,妻子剛剛分娩。李建軍根本沒有時間照顧還在坐月子的妻子,直到案破之後,纔想起來,每天送給妻子的飯菜都是從派出所食堂端去的。
事情繁瑣、事務繁忙,幾乎是每一個民警尤其是一線民警的普遍感覺。李建軍說,中國1位民警的工作量是美國20位民警的工作量。高強度的工作往往會讓人產生煩躁情緒,“到我們所裏一個月,脾氣再好的人也會轉變性格。”李建軍說,自己的情緒發泄對象通常是妻子,而他同時又是所里民警的發泄對象,他們不高興時就衝着李建軍揶揄:“我們境界沒你高,我們又不是全國優秀民警。”李建軍只能笑笑。
湯波說,從警3年,至今仍覺非常委屈,“加班加點,沒日沒夜,喊聲案子來了,要你什麼時候出發,一分鐘也不敢耽誤。”畢業後,湯波談了兩次戀愛,前女友就是嫌他沒時間陪,吹了。
想不通的時候,湯波說就會想起隊裏的老同志,“四五十歲了,領導要他們幹什麼就幹什麼。圖什麼?提拔?幾乎不可能,幾十歲了,還有什麼空間,動力還不是來自對這身制服的尊重。”
民警有話從敬畏到挑刺,說明法律意識在提高
最讓各位警察有挫折感的還是來自公衆的不理解,這種現象在派出所民警裏尤其突出。
前不久,一個河南來的雜技團在雨花亭轄區內的馬路上表演節目,近兩百名市民圍着觀看。影響交通,還有隱患,雨花亭派出所民警打算讓他們騰個地方。結果,雜技團的人還沒發話,看節目的市民不答應了。
一個看戲正入迷的男子指着所裏一民警罵:“不就是沒有孝敬你們唦!有種去抓賊,在這裏逞什麼能咯!”被罵的民警臉都“漲成了豬肝色”,李建軍眼看不對,一把把民警拖到一邊,“好話說盡一籮筐。”當然,最後的結果,雜技團還是撤了。
出警遲一點被罵、調解矛盾沒達到一方預期的效果被罵,甚至一些不合理訴求沒有滿足,一些人也會衝民警發火。
洞井派出所民警皮若谷有次接到一個強姦案受害人的報警,“打電話時,犯罪嫌疑人都跑了。”受害者怪皮若谷出警太慢,指着他的鼻子,把他上一代人都“問候一遍”。
“我們也是爹媽生的,我們還穿着制服,對於這樣的侮辱,怎麼辦?罵回去,制服都會脫掉。”李建軍說,民警在處理此類問題時,一定要在執法細節上追求精緻,比如調解雙方矛盾時,切不可接一方的煙;遇到扯不清的麻紗,還要耐心聽。
對於這種從執法細節上規避矛盾,雨花公安分局局長譚應林舉了一個有趣的例子:一個老太太被詐騙了錢財後報警,民警到達現場後,耐心聽她講完,然後做了個總結:“娭毑啊!這就是殺豬呢(長沙方言,意思爲詐騙)。”娭毑一聽,臉都白了:“麼子啊?我幾十歲噠,你說我是豬啊!算噠,我不報警了,我今天就要找你們領導,把這個事情講清楚。”於是,娭毑一路投訴,從派出所直到公安局。
在李建軍看來,公衆對警察從以前的敬畏到如今的挑刺,實際上體現了民衆的法律意識正在一步步提高,“如果說公衆的法律意識呈斜線上升,對民警的態度就會成U字型。等到公衆法律意識再濃點,應該就更理解我們這個職業。”李建軍把每一次出警當成一次法律的普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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