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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事件
伐木時,每兩人爲一組,每組每天的砍伐量爲六立方米,相當於兩手合抱粗的大樹五六棵。一次,一棵樹在倒地過程中,沒有朝預計方向傾斜,不遠處的黃苗子注意到樹的走勢,趕緊跳開,另一名伐木者卻來不及閃躲,被樹木重重地擊中了頭部,當即身亡。夥伴們異常難受,將死者的屍體暫時擡到一處空着的馬架子裏。次日,大夥吃驚地發現,屍體還在那裏,死者身上的零錢、手錶、鋼筆等物件,卻已無影蹤。
除了伐木,黃苗子有時也會承擔送飯任務。山高林深,大夥每日只能以高粱米、棒子麪、乾白菜果腹。他形容那時候的自己:完達山中雪拌泥,狗毛氈帽壓眉低。窩頭百個肩挑重,老眼一眯腳印迷。幾輩英雄“拉鋸戰”,滿天星斗荷鋤歸。哥們正待嗷嗷哺,心急行遲意轉悽。
爲了避免在伐木過程中流汗,伐木者們往往脫下外套,只穿着單衣幹活。衣服內層一旦汗溼,在停止運動的兩分鐘內,便會立刻結上冰凌,比單衣更難以禦寒。完工後,每個人照例會背上一截枯木回去燒炕,間或還需要走上五六十里山路去背糧食,糧食約重五六十斤,所以,等伐木者們回到工房,沒有不出汗的,工地上很少有洗澡的機會,如此一來,人人身上都長出了蝨子。
晚飯後,一般是召開當日的工作檢討會及生活學習會。會後,有人燃起松明子,看書、下棋或者寫家信,大多數人是躺在牀上想心事。靜極了的時候,能聽到工房外積雪壓枝的聲音,或者遠方隱隱的狼嚎。山上的冬季顯得格外漫長,但春天終於再次來到:冰雪緩緩退去,山花次第開放。按照工地規定,每十日有一個假日,以方便大夥休息、洗浴。黃苗子便和同組的幾個夥伴一起,利用假日在馬架子前開闢出一塊小綠地,種植他們從野地裏尋來的各式花卉,甚至還安放了一些用樹根、樹段製作的桌椅……“花園”落成後,頗受大夥歡迎。
但僅僅幾天後的一個下午,當黃苗子他們從工地回來時,便發現“花園”已經被摧毀得面目全非。他們來不及思索原因,耳畔已經響起了隊長尖銳的口哨聲。伐木隊員們迅速集合在了被摧毀的“花園”旁。隊長指着滿目狼藉的綠地,厲聲呵斥:“誰搞的這個,站出來!”
黃苗子等人無聲地站出了隊伍。
隊長繼續訓話:“讓你們勞動鍛鍊,改造自己,不是叫你們來享福的。搞什麼‘花園’!用資產階級的那一套來腐蝕靈魂,你們說該怎麼辦?”其他隊員一致舉手高呼:“擁護隊領導教育,堅決肅清資產階級思想!”
當晚,在生活檢討會後,黃苗子他們開始徹夜寫檢查。次日早晨,檢查被交到了組長手裏,接着又送到隊部。在艱苦的山野生活中,黃苗子及其夥伴們聊以自慰的幾分閒情,就這樣被扼殺了。從那以後,“花園”事件成了他心中一塊揮之不去的陰影:每逢召開生活會,黃苗子總要拿出這件事檢討自己,教育羣衆。
春天,黃苗子他們離開了完達山,被調往距離雲山十多裏的小云山第四生產隊。截至此時,隊伍伐下的木材達到了六萬立方米,雖然距離預定計劃還有差距,但因爲這年的春天來得早,繼續運送木材下山成了問題,伐木人員留在山上也無濟於事,便被統一安排去往農業生產單位從事備耕工作。勞作之外,最愜意的時刻,莫過於靠在草垛子上寫家信,黃苗子的家信往往寫得很長。4月,黃苗子他們再次奉命調往雲山畜牧場直屬的基建隊。隊伍立即出發,大夥揹着行李,走了幾個小時高低不平的夜路,終於在當天抵達了目的地。
人民日報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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